这时,梅姑总算出声指点,“此乃血蛊,匣子里的血是无为先生用自己的心头血融以奇药炼制的。此蛊在药血里长眠了数十年,你得把你的手指头给它咬上一口,让它喝饱血,此棺就会开了。”
“然后,我就会因为细菌感染而死?”暮青知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但玉匣子里的血在棺中存放了几十年,虫子又在血中泡了几十年,她嫌命长才会把手指给虫子咬!所以,她没有开玩笑,而是想确定梅姑有没有在开玩笑。
梅姑一瞬不错地盯着暮青那张易容过的脸,问道:“怎么?你怕死?还是心虚?”
“嗯。”暮青认真地点了点头,眸中的暖意刹那间胜过人间灯烛,“我不能死,有人在等我回去。”
她浅淡地笑了笑,心中却生了疑,梅姑问她怕不怕死倒也罢了,为何会问她有没有心虚?
她为何要心虚?
无为道长将棋谱托付给空相大师,有心指引后人破阵来到这间墓室,棺中有以他的心头血为引子炼制的虫蛊,而开棺需要歃血祭棺,显然他只希望开棺之人是他的后人,否则何必用自己的血炼蛊?也就是说,假如有人侥幸破阵,不是无为道长的后人,即便进了这间内室也是徒劳一场空,开不了棺。
既然开棺的条件是血脉,那只要有血就够了,何必非要被蛊虫咬上一口?
她方才已告知梅姑,她的身世与此墓室有关,梅姑也已知道她易着容,但她身为守墓人,自然不会轻易相信她。假如她是存心诓骗梅姑的,目的是想从她口中诈取开棺之法,那么在得知要以血喂蛊时自然会心虚。
也就是说,方才之言是梅姑在诈她,她想知道她是否在骗她,而开棺只需要血,并不需要被蛊虫咬指吸血。
想通了这其中的关窍,暮青垂手就将剩下的那把解剖刀取了出来,刀刃薄而锋利,在指腹上一划,血哧的就冒了出来!
暮青把手抬得高高的,抬到蛊虫即便跳起来都不可能够到的高度,这才将血滴进了玉匣子里。
梅姑见解剖刀的样式古怪,先是审视了片刻,随后见到暮青之举不由哼笑了一声,不知是恼还是赞赏。
这小子……这丫头没因她是守墓人而信从于她,头脑灵慧,行事果决,倒真有几分无为先生与圣女殿下的遗风。
见暮青已将血滴入了玉匣子里,梅姑并没有阻止她,而匣子中的景象却叫暮青吃了一惊。
只见那沉睡了数十年的蛊虫闻见新鲜的血腥气就像蚂蟥见了血,口器吸住玉匣子的内沿,渴饮着淌下来的鲜血,虫体内的毛细血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膨胀着,血管将虫身填满的那一刻,虫身通体血红润泽,暮青终于明白了此虫为何名为血蛊。
血蛊吸饱了鲜血之后便将口器收了回来,慢慢悠悠地蠕回了原地,窝着不动了。
暮青屏息看着血蛊,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何事,面前忽然伸来一只苍老的手,将玉匣子盖上,推入了棺内。
暮青看向梅姑,见她一瞬不错地盯着棺椁,竟比她还要紧张渴盼。
少顷,只听棺内传来一连排的咔嚓声,沉重的石棺盖子缓缓地推出了一寸!
仅仅一寸,天地都为之一静,墓道中的打杀声渐远,耳畔唯余隆隆之音。
棺盖重达千斤,梅姑连出数掌,灯烛急摇,室内光影走若鬼手,一切声色归寂之后,棺中的景象才显了出来。
这石棺原来不是棺,而是石椁,椁中有薄棺一口,棺椁之间架着一排机关大锤,锤身乌黑,似是玄铁所造。刚刚倘若石椁未开,怕是要和那棋阵一样被毁,以这石椁的重量,可想而知砸在薄棺上会有何后果。
这棺中究竟放了何物,无为道长宁可毁棺也不外传?
棺未封钉,梅姑颤着双手将棺盖一抬便揭了下来,只见棺中陈放着一套衣冠,衣裙已不见艳丽的色彩,唯有那头朱雀盘丝玉钗大冠宝气仍存,岁月无侵。
“殿下……”梅姑颤巍巍地跪了下来,毫无初见时的高人之态,就像一个风烛残年之人哭拜自己的故主。
暮青没有出声打扰,此刻她的内心也不平静。棺开了,即是说,她真是无为道长和先代圣女的后人?
正想着,梅姑忽然就地转身,朝她郑重一拜,“少主人,老奴总算等到您了!”
“婆婆请起!”暮青急忙把梅姑扶了起来,虽然以血蛊辨别血脉不知有何医理可寻,又有几分可信,但当年她初到大寒寺那晚易着容,空相大师一眼便识破了她和步惜欢的身份,并称已在寺中等候无为道长的后人多年,此事无解,只能说她既能再世为人,便不敢咬定世间绝无天机之说。无为道长既将棋谱托付给了空相大师,空相大师乃得道高僧,既将友人的遗物传给了她,她又与圣女的容貌相像,而今又打开了棺椁,如此多的巧合皆在一件事里出现,那此事就很有可能不是巧合。
梅姑道:“老奴是圣女殿下身边的掌事女官,在此守墓,没想到真有能见到少主人的一天!”
暮青对梅姑的身份并不意外,她点了点头,随即便摘下了面具。
梅姑一见暮青的容貌,果真如见故人。
“……像!太像了!”梅姑眼圈泛红,情不自禁地想摸摸暮青的脸,那颤着的双手却终究没真抚上去,反倒跪了下来,“老奴不知少主人到来,致少主人于险地,老奴有罪!”
“不知者不罪,婆婆请看。”暮青从怀中把棋谱取了出来,此次出来,经书和棋谱她一直带在身上,因贴身收存着,外有神甲庇护,水火不侵,故而未被打湿。方才破阵时,因人多眼杂,情势紧迫,她又已熟记棋谱在心,也就没拿出来,而今只有她与梅姑在墓室中,将棋谱示人倒也无妨了。
“这是?”梅姑起身时,暮青已将棋谱拿了出来,她并未看见这棋谱是从哪儿拿出来的,只是看见棋谱上的《寒山弈谱》四个字,急忙接了过来,“此乃先生的字迹!不会错!”
暮青道:“婆婆请看末页。”
梅姑闻言急忙翻看,一看之下嘶了一声,“这……有些眼熟……”
话未说完,她忽然瞠目,下意识地望了眼棋阵的方向,而后又惊疑不定地看向了暮青。
暮青道:“三年多前,我偶至大寒寺,得见空相大师,此谱正是空相大师赠与我的。大师说,他在寺中等候无为道长的后人已有多年,谱中所记皆是他与道长的弈局,最后一局乃是残局。我得到此谱之后,百思不得破局之法,直到今日得见婆婆,被婆婆带至墓室中,看到棋阵之时,我才有所参悟,说来还要多谢婆婆。”
暮青朝梅姑施了一礼,梅姑若有所思,半晌过后才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先生早已安排好了一切,这阵是为了等待少主人才布的……”
说罢,梅姑又陷入了沉思,暮青知道她想起了往事,便未打扰她,只在一旁静待。
过了一会儿,梅姑道:“当年,先生布下此阵之后便带着年仅三岁的小姐离开了,从那以后,再未相见。恶人阵中时有武林人士前来投奔,老奴久经打听,得知先生带着小姐回到了大兴,在盛京城外开了家书院,深得天下学子仰慕。再后来,听说大兴老皇暴毙,武平侯一族受了牵连,先生亡故,小姐不知所踪。盛京离此太远,远在天边一样……这些年来,老奴苦苦打听,却始终没有小姐的消息。”
话到此处,梅姑看向暮青,眼中那希冀之光叫人不忍久视,“敢问少主人,小姐可还安好?”
暮青神色黯然,摇了摇头,“我娘被发落为奴,到了汴州古水县,生下我后便过世了。”
“……”梅姑眼中的神采被暮青之言浇灭,望着棺中的衣冠悲恸地道,“小姐竟和殿下一样命苦!”
暮青也看向棺中,想起方才心中的疑惑,刚想询问,梅姑便问道:“那少主人呢?少主人应是大兴人才是,缘何要闯天选大阵?还这身打扮?”
梅姑知道,不论暮青如今是北燕人还是南兴人,她身为官奴之女,必然落在贱籍。小姐被发落到了江南,她却在盛京见到了空相大师,加之她年纪轻轻聪慧果敢,随身的那些护卫又尊她为主,可见这些年来,她必定际遇不凡。
暮青道:“说来话长,请婆婆容我日后再详说。我既来闯阵,自然是要大闹一场,原要去往恶人镇,却没想到镇上出了事。婆婆等人今夜被人逼至墓中是何缘由,还望告知,我好决断。”
梅姑道:“此事也是说来话长,既然少主人有大事在身,老奴自然知无不言。黑白老鬼是神殿的爪牙,因先生在圣女殿下的墓室中布下了棋阵,外头传言说墓中可能藏有圣典,故而大举来犯。”
“圣典?”暮青大为意外,即便她猜出外公用尽机关护着棺椁,棺中必有要紧之物,也没猜出会是圣典,毕竟圣典乃是书籍,放在棺中岂不易腐?
暮青看了眼那已腐烂的衣裙,问道:“圣典真在棺中?”
梅姑摇头说道:“圣典易腐,先生并未放入棺中,而是带走了……”
话至此处,梅姑忽然嘶了一声,暮青心中也咯噔一下,二人对视一眼,想到了同一件事上!
梅姑颤声问道:“少主人,您……除了棋谱,空相大师可还交给过您别的物什?”
暮青默然无言,只将手探入甲衣内,将那本经书取出翻开,向梅姑递了过去。
梅姑盯着经书内页的古文字半晌,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五体伏地而拜!
这一拜,暮青心中便笃定经书必是圣典无疑了!真没想到,神族遗失了两百余年的圣典竟然一直在她身上!不,应该说,一直藏于大兴国寺之中,经住持高僧之手传到了她手上。
墓道那边的打斗声仍然未歇,暮青的耳畔却仿佛传来老僧当年之言。
——女施主与我佛有缘,定有一日能看得懂。
原来一切都应在今日!
“苍天有眼!真乃苍天有眼!”梅姑起身后便激动地来到棺旁,对暮青道,“少主人请看!”
暮青循声望去,见梅姑俯身探入棺中,将那朱雀盘丝玉钗大冠捧开,把冠下的玉枕取了出来。那玉枕两端雕有如意翘头,其下藏有暗扣,梅姑将那暗扣打开,将如意翘头向外一拉,玉枕内里竟藏有暗屉!
屉中藏有一物,金玉为制,方圆四寸,上雕五龙,周刻篆文!
此物汴河宫太极殿中就有,暮青太熟悉了,她接来仔细一看,前后刻着:“大图天子,奉天之宝!”
翻手再看,玺下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此乃传国玉玺!
大图传国玉玺!
梅姑道:“这传国玉玺与圣典是一起被找到的。当年,殿下和先生为逃避神殿的追杀,躲入了司命大神官的墓中。神族就是在司命大神官的主张之下与皇族兴战,终致大图分裂的。神殿将其奉为皇天佑土司国命大神官,大修其墓,图鄂历代神官皆将其奉为开国大神官。圣女殿下和无为先生也没想到会在司命大神官的棺中会得见传国玉玺和圣典,当时,两件秘宝同藏于陪葬的玉枕之中,两人因为躲入棺中,不小心撞到玉枕,听出声响不对,才发现内有玄机的。”
暮青只听说大图国战乱之时遗失了神族的两件秘宝,倒不知道连皇族的传国玉玺都丢失了,圣器被乌雅族所得,圣典和传国玉玺竟然藏在神官的墓中!这两件秘宝不太可能是司命大神官生前所藏,他主张神族自治,藏大图国玺倒说得过去,藏神族圣物就说不过去了。虽然不知两件秘宝是何人所藏,但藏在大神官的墓中的确高明!司命大神官格外受神殿尊崇,神殿挖地三尺也绝不会掘他的墓,而大图分裂之后,南图皇室想要派人探墓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发现两件宝物之后,殿下和先生并没有将其带走。”听墓道中打杀声未歇,梅姑便接着说了起来,“老奴是流民之后,自幼被拘入神殿药作司,本该作为蛊童,日后炼为蛊人替神殿效力,却有幸被殿下所救。殿下救过不少像老奴一样的人,她反对斋戒净法,心怀改革之志,常对老奴说,待她继任圣女,必叫药作司再无蛊童,叫鄂族女子不再受斋戒之苦。可她还未继任圣女,便在一次乔装游玩时遇见了无为先生……”
“大兴男子雅韵风流,先生才学冠绝天下,殿下对先生一见倾心,后来常与先生相见,讨教大兴的朝政民生、风土人情,先生对殿下之志颇为钦佩,却无从政之心,亦无久居图鄂之意。二人虽有情,却都未说破。殿下挣扎过,可终是放不下自幼立下的志向,神官大选落定那日,殿下继任圣女大典,听说先生要离去,便托老奴传密信给先生,约他再见最后一面,算是为先生践行。可那天夜里,殿下刚与先生碰面,神殿的宗法司长老便率兵赶到,称殿下与人私奔,要拘回宗法司问罪,并要拿下先生按神规戒律处置。殿下为护先生,与宗礼司动了手,先生与殿下齐力杀出重围,躲入了司命大神官的墓中。”
经年往事就如今夜的风雨,听着坍塌的大阵下传来的风声和墓道那边的刀剑声,暮青仿佛看见了当年浴血拼杀,她问道:“我也听说外婆是与人私奔的,可听婆婆之言,她竟是遭人暗算?”
两人刚碰面,宗法司的人就到了,事情怎会这么巧?再说了,就算被抓个正着,罪名也该是幽会,而不该是私奔。若再深思下去,新神官圣女刚刚继任,正当政权交替之时,幽会丑事可大可小,并非没有挽回的余地,可私奔就不同了,圣女如若逃亡,事情就无法挽回了。
这不是暗算,是政变!
暮青接触政事虽然不久,可政治敏感已然觉醒,细思之下,如坠寒窟。
有人发动政变,意图逼走圣女,圣女走后必然要有人继位,那个人会是谁?
梅姑冷笑道:“史官的笔也能信?不过是食谁俸禄,替执笔为刀罢了。圣女殿下并非天真之人,她深知千百年来,上至长老院,下至各神庙,掌权的都是些顽固派,改革不易,一旦她过早显露抱负,必遭疯狂反对,故而她一直很谨慎,就连从药作司救下蛊童,亦或赦免一些斋戒少女,她都假装是心血来潮、随兴而为,为此她常受到母亲的斥责,但她从来不以为然,下回依旧如故。久而久之,神殿上下都以为殿下只是年少贪玩,骄纵些罢了。只有一个人,那人是她一母所出的胞妹,从小跟在她身后唤着她阿姊,姐妹二人形影不离,经年累月,旁的人或许窥看不出,她的胞妹总是能发现些端倪的。”
话至此处,梅姑神色冷厉,半张烧伤的面容狰狞如鬼,“那夜是她告的密,她竟还有脸哭诉,说是因为害怕阿姊触犯族规!呵,自古为了权力,虽净是些父子反目、兄弟阋墙的事,可一旦给了女子机会,争权夺利的丑态也不比天下间的男子好看多少!”
“……”暮青虽已猜到,但还是心情沉重,已经走到这里了,却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的不堪,当年的真相怕是大哥也不知道。
“殿下和先生虽在司命大神官的墓中发现了两件秘宝,但殿下深知私奔之罪已然坐实,回不去了。这两件秘宝任何一件现世,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天下只会纷争不断,黎民百姓只会更苦,于是便将秘宝原样封存,没有带走。从墓中出来后,他们乔装进入了武牢山,经十里圣谷入了天选大阵。”
“……婆婆在溪边时曾说过当年有人也曾破过千机阵,说的莫非就是外公外婆?”暮青问道。
梅姑淡淡地笑了笑,点头道:“没错!真没想到多年之后还能见到有人破阵,而那人竟是少主人。天选大阵西起武牢山,北至神脉山北麓,地域甚广,那些阵痴在千机阵下埋了那水火牢阵,出了那阵就到了死泽林外,过了死泽向北便是神庙,也就算是出阵了,这是那些阵痴给破阵之人的奖赏。当年,天降大灾之前,神庙山下建有护城河和高墙,内外有重兵镇守,而杀机重重的天选大阵就像神庙的后防,从无刺客能闯入。殿下和先生也没想到会来到离神庙那么近的地方,而神殿大抵也不会想到他们要找的人竟然没有逃往大兴国境,就在山下的死泽林外。殿下和先生索性在山溪上游那座开遍山花的小山后择地建起了一座木屋,此后三年,一直生活在那里。因那附近需得破了千机阵方能到达,故而三年来一直没有外人闯入,殿下和先生也算是过了三年与世隔绝的恩爱日子,小姐就是在第三年的暑月里出生的。”
“可小姐出生后没多久,殿下夜观星云,卜知将有山崩地裂之大灾。神殿里有她的娘亲、她的族亲,城镇中还有那么多黎民百姓,她终究是放不下。那天,趁先生外出狩猎,殿下将小姐交给老奴,自投罗网,回了神殿。先生得知后,将小姐托付给老奴,自己前去搭救殿下。当天夜里,炎魔罗吼,山崩地裂,木屋被山火烧毁,老奴为护小姐,半边脸被火石击中,就此毁了,幸而小姐安然无事。”
“山火烧了好些日子,老奴抱着小姐四处躲避山火和山中的机关,那阵子漫天山灰,到处是火,老奴也不知躲了多少个日夜,更无法得知外头发生了何事,只记得天色放晴的那一日,先生回来了,却孤身一人,那一刻,老奴就知道与殿下天人永隔了……”
“神殿那些厚颜无耻之辈,得殿下报险才能撤离,撤离之前他们说却她叛族,是她惹怒了祖神才招致此祸,于是将她围攻生擒,绑在殿柱上祭奠神庙。他们走了,留下殿下一人面对那地动山摇、山火焚城的景象,先生赶到时迟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那根殿柱崩塌坠入地缝,被山火所焚。那坛子里装着的根本就不是殿下的骨灰,那是神殿后来用来欺瞒世人的,殿下留在世上的唯有这一副衣冠和一点血脉而已。”梅姑看向暮青,涕泪纵横之态不像个老人,倒像个三岁孩童。
暮青这才明白为何见到骨灰坛梅姑毫无反应,直到见到棺中的衣冠才那般悲痛。
“先生回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他带着小姐和老奴去了恶人镇,结识了一些武林人士,并与千机阵的守阵人雷老怪成了至交好友,二人常坐谈论阵,棋阵的机关秘要就是先生与雷老怪论阵时得的启发,而炼蛊之法是先生向老奴请教的。棋阵耗时三年,竣工前夕,先生夜探司命大神官的墓室,将两件秘宝取了出来,传国玉玺被收放在了殿下的棺椁中,圣典则由先生带在了身上。因棋阵浩大,非一人之力能筑成,当年镇上不少武林人士襄助过先生,这些人里,有些已经过世了,有些熬成了老家伙,今夜一起进了墓道。”
“棋阵建成后,先生就将阵图张贴在了恶人镇上,并放出话去,九步定生死,破解棋局者可得墓中秘宝,之后就带着小姐离开了。他本想带着老奴一起走,是老奴自愿留下为殿下守墓的,今日能见到少主人,老奴死也瞑目了。”梅姑看着暮青,悲愤地道,“老奴虽不知少主人为何要闯天选大阵,但少主人若有机会,定要杀尽仇人,为殿下报仇雪恨!”
暮青转头看向墙上那以指力刻下的血字,沉默不语。
她有种直觉,外公下了一盘很大的棋。
他可以不把阵图张贴出去的,若真如此,好事者必定会在他走后想尽办法探墓。因墓中之物是外公留给后人的,墓道中未布杀机,故而不能抵挡探墓者。当时墓道已封,机关已设,倘若探墓之辈不择手段,轻则破坏墓道,重则随意入阵,造成棋阵崩塌,这些都将影响后人进入墓室。
外公把阵图张贴出去,好事者的兴趣便会转到棋局上,而他那句“九步定生死”之言误导了世人数十年。因听说墓室中藏有秘宝,那些好事之人因怕破坏棋阵无法取宝,故而没有解出棋局,谁也不敢轻易入阵,棋阵才一直保留到了今天。
外公之志本不在政,却把大图的传国玉玺留给了后人,神殿费尽心机才夺下四州之权,复国派至今心不死,倘若传国玉玺现世,天下纷争再起,神殿的美梦恐怕要毁于一旦。
以外公的家世才学,回到盛京之后,想要在朝堂上立足并不难,可他却远离朝堂,到城外开了家书院,广收寒门学子。遥想当年的大兴,北有五胡滋扰,南有岭南拥兵,国库之力皆用在西北,朝堂绝不会在南疆无外族滋扰的情况下主动去侵扰图鄂。外公的政治抱负难以实现,所以才远离朝堂,在天下寒士中谋求声望。
空相大师乃得道高僧,不知外公有没有在他那里得到过点拨,但他留下来的东西和声望皆对她有大助!
外公仿佛用一生在下一盘棋,等一个毁去神殿两百年基业的弈局……
暮青没有回应梅姑,神殿的人自是要杀的,可她绝不会伤及大哥和圣女,该如何决断,她自有打算。
墓道那边的打斗声停了有一阵儿了,暮青在内室之中隐约能听见几声话音,猜测应是巫瑾在为伤者施针。以侍卫们的耳力,必定听见她与梅姑有事在谈,故而一直无人出声打扰。
当年的真相弄清了,但暮青仍然有事要问,“我在神庙门前听婆婆与人说话,说中了圈套,人落在黑白二老手里了,是什么人?”
梅姑这才想起此事来,说道:“哦,回少主人,是景家小子那帮人。”
“……景少宗?”暮青原以为是梅姑的人,没想到会是景少宗等人,“恶人镇上的人抓他们干什么?”
暮青不是图鄂人,竟然知道景少宗,还直呼其名,梅姑心中越发确信她的身份不一般,于是答道:“少主人有所不知,恶人镇上并非如外头传言那般。这镇子起先的确是由那些武林人士建起来的,可那些人中不乏恶徒,既身怀绝技,又容易收买,神殿没少往镇子里安插探子,要免罪的大赦其罪,要金银的许以金银,贪恋姿色的许以美人。金银倒也罢了,折成银票由人冒死带入镇子里就是,要美色的……每回带人入阵,半途都不知要死多少妙龄女子。恶人镇上就是个法外之地,尤其是这二十年,神官和圣女各有图谋,各自在恶人镇上囤积势力,这三五年来,镇上的人分成几派,斗得你死我活。”
“几派?”
“神官一派,圣女一派,那些阵痴一派,他们只管守阵,不理闲事。因神官大选需过大阵,故而神殿对那些阵痴礼遇有加,从不招惹他们。镇上还有一些不想卷入纷争的人,他们常到神庙来寻求庇护,里头有些老家伙是当年追随先生之人,老奴就收留了他们。原本因怕破坏棋阵,镇上的人从不来犯,可这三五年,神官和圣女都急了,没少想方设法从老奴身上逼问破阵之策。前阵子,黑白老鬼杀了老奴好些人,扬言再不交出破阵之策便要杀上神庙,片甲不留。神官和圣女已经争红了眼,老奴怕他们会玉石俱焚,索性毁阵,谁也别想得到墓室中的秘宝,于是便决定先下手为强。老奴得知黑白老鬼想在镇上擒住景家小子,便想先他一步把景家小子抢到手,而后押出阵去,和那贱人的后人做个了断,没想到出了内鬼,反被白老鬼逼进了墓道。”
不必问,那贱人指的必是巫瑾的外祖母,那她的后人指的岂不是……
“婆婆之意是,圣女就在大阵外头?”暮青问。
“没错!”梅姑道,“山那边有座祭坛,当年虽已遭大灾损毁,但祭坛上有口千年传声宝钟,天选之子出阵,需鸣钟祭告天地,故而每当天选开试,神官、圣女及长老院的人都会到那祭坛去。这次的天选大试比往年来的早,听镇上的人说,是南图三皇子和南兴皇后在国境附近神秘失踪了,南兴帝龙颜震怒,昭告南图,说限期一个月,找不到人便要御驾亲征,到洛都去找南图皇帝说理去。神官和圣女怕是谁都不想招惹上那位据说有乾坤之谋的主儿,故而想要速战速决。”
“……”御驾亲征个鬼!
暮青心里骂了句,却忍不住噙起笑意来。怪不得殿试取消了,幕后推手总算找到了,那人远在汴都,倒是把南图和图鄂的当家人的心思看得透彻。南兴如今正值新政推行初期,朝中新老政权交替,步惜欢哪里走得开?想来南图和图鄂不是不知御驾亲征只是威胁,但步惜欢名声在外,南图和图鄂怕是更担心他借皇后失踪一事背地里别有图谋,所以才急忙速战速决。步惜欢应是连人家这些心思都猜到了,他这么一闹,倒是帮她省了不少工夫。
“那我们该如何出阵?”暮青问。
梅姑道:“这内室中有条通往山那边的密道。山后是断崖,要出阵要么走密道,要么翻过一座山阵,我们走这密道兴许能赶在黑老鬼等人前头!”
“好!”暮青点了点头,对梅姑道,“劳烦婆婆把玉玺带好。”
说罢,她便收起圣典,把面具重新戴上,走到了内室门口。
内室与墓道之间此时隔着万丈黑洞,稍不留神便会被风扯入其中,暮青立在内室门口,远远地问道:“你们如何?”
墓道中横尸遍地,巫瑾正为重伤者施针,伤得轻的正运功疗伤,听见暮青的声音传来,月杀疾步走到墓道口禀道:“回主子,白老鬼在内,所有白衣人皆已诛杀!两个护卫中了毒,已经逼出来了。”
暮青问:“可能想法子过来?”
棋阵塌了,除非插上翅膀,没个踏脚的地儿过不去。幸而柳寡妇身上有条毒绫,此时巫瑾已为灰衫汉子施罢了针,柳寡妇起身将毒绫一端系了把柳刀,运力打出,连试了几次,终于听见叮的一声,那刀扎进了对面的墙缝里!
月杀冲柳寡妇抱了抱拳,说道:“多谢!”
柳寡妇道:“生死之交,何必言谢?”
月杀再未多言,带上巫瑾便当先踏着毒绫进了内室。
内室中没墓道里那呛人的血腥气,巫瑾一落地就松了口气,见到暮青就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笑道:“就知道你不会有事。”
月杀将路上拾回的解剖刀呈给暮青,仍不忘防备梅姑。
暮青道:“这是梅婆婆,自己人。”
“自己人?”巫瑾一愣,随即看向暮青,眸中有惊喜之色。
此乃先代圣女的墓室,听那些武林人士说,老婆婆是守墓人,那……自己人岂不是说……
“说来话长,景少宗落在黑老鬼手里了,我们先出阵再说!”暮青道。
这话果然让巫瑾神色微凛,这时,侍卫们和武林人士们陆陆续续的进了内室,藤泽和司徒峰等人在后,待众人都过来了,柳寡妇收回毒绫,抛给一个侍卫,侍卫将她接了过来。
一聚齐,众人就看向了暮青,所有人都想知道她究竟为何能破棋阵,以及墓中的密宝究竟是不是圣典,有没有被她所得。
然而,回答众人的只有一道密道开启的声音。
暮青:“走!出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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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久等了,下章写阵外的事了,阵内的事拆不成两章,所以我就写写写,写完才发,久等啦,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