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势单力孤,要逃定会选在夜里,此时已是深夜,碎锦上的血迹已干,已难推测挂了多久,因此他不敢断定她此时身在何方,有没有再次落入呼延昊之手,只能向南去,沿路寻人。
她将碎锦挂来翠屏山里时身后定有追兵,因此必不敢在此久留,没有时间入林太深。给主子传信之后,他便沿着那棵挂着碎锦的老树向南急赶,算算时辰,应该就快出林子了!
月杀心急如焚,步速飞快。
乌雅阿吉紧随在后,磨牙霍霍,“不是小爷聒噪,有人撑得到现在?好心没好报!”
他身中两箭,箭伤折腾了一路,根本就没法愈合,要没个人闲聊,神仙也撑不到此时!
话音刚落,月杀忽然停了下来!
清风拂面,送来几声犬吠,乌雅阿吉拨开老枝,见两人已在翠屏山下,星河悬空,点亮了夜色里的远村,一间老院子孤零零地坐落在山下与小村之间,院前挂了盏白灯笼。
——义庄。
*
义庄里,房门关着,烛火已熄,堂屋里却有人声。
“小人不敢欺瞒大汗,这、这附近的庄子里真没有郎中!”那声音听起来是位老汉,正是义庄的守门人。
守门人开门之后便被辽兵绑在堂屋帘后,将暮青与呼延昊的言语悉数听入了耳中,得知二人身份惊惧难安,心中暗道老命休矣,不知求菩萨告祖宗的念了多少保佑之词,只求贵人只管机锋相对,忘了他这帘后之人。没想到暮青竟带着呼延查烈出逃,辽兵追出去不久,便有人将他从帘后拎了出来。
堂屋的地上一片狼藉,一件大氅被翻倒的炭盆子扣住,火烧水泼之下已失了华贵模样。屋前地上横着两具死尸,新血味儿直冲口鼻。老汉跪在地上,抖如风中落叶,头都不敢抬,只听见一个辽兵操着满口胡腔的大兴话命他去附近的村子里带郎中来。
可离此最近的庄子里没郎中。
“要想找郎中,得翻过南边的麦山去,山下有一村,村中有户人家姓郑,祖上在盛京城里是开大药铺的,还曾出过御医。大汗要寻郎中,只能翻山去请,小的认得路,可为大汗将人请来,只是……需些时辰。”老汉不敢抬头,心慌得厉害。郑郎中是游医,平日里走村串户替人诊病,时有宿在外村的情形,有时夜里虽在家中,遇到急患的家眷来请,也会连夜出诊,因此眼下虽是半夜了,郑郎中还真不一定在家中。但这话他偷偷咽下了,带个路去碰碰运气,他兴许还能活,不然,胡人要是觉得他毫无用处,门口恐怕立马就会添一具新尸。
可弯刀还是架上了他的脖子。
“你在耍花样!”那胡人胡腔甚浓,说话瓮声瓮气,似闷罐子,手里的刀却锋利得很。
老汉只觉得后颈子哧溜一热,随即裤裆也跟着一热,连哭带喊,“小人没、没耍花样,句句是实!胡胡胡、胡爷饶命,杀了小的,您虽可再绑人来问,可、可也耽误时辰不是?”
“你们大兴地大人多,怎么郎中比我们草原上还少!”
“胡爷英明!这十里八乡原先是有别的郎中,可架不住郑郎中祖上出过御医,给先帝和后宫贵人们请脉问诊过,村民们都想沾郑家的福气,又见郑郎中医者仁心,谁家有急患,夜里翻山去请,他从不恼,诊金也实惠,因此这十里八乡的百姓就只认郑郎中了,别的郎中只能去远些的村庄里行医问诊……当、当然了,那些郎中里有些跑江湖的,起初见郑郎中文弱,想行凶耍横,后来被村民合起伙儿来拿锄耙棍棒给打跑了,这才安生了些年。胡爷,小人说得都是实话,不敢有半句欺瞒!”
老汉口齿不清,胡人只听了个半懂,抬头看向呼延昊。
黑暗里,男子只显出一道英挺的轮廓,细碎的星光洒在旧棺上,让人想起大漠沙如雪,孤狼啸关山。
“大汗,要不要阿克吉把人绑来?”那胡人虎背熊腰一脸凶蛮相,音调却压低了些,一副臣服恭谨之态。
这老汉的胆量还不如草原上的猪羊,他的话应该可信。只是大汗的伤不轻,需尽早医治,翻山把那郎中绑来,一来一去天都要亮了,万一惊动了人暴露了行踪,那对大汗来说就不利了。
但这得大汗来定夺,他不敢做主。
老汉一听,心道有活路,忙道:“小人可以带路,大汗有所不知,小人和郑家有些渊源,郑郎中他爹是药铺的掌柜,十几年前外出给人医治牙疾,不知怎的就被歹人给害死了,人从井里捞上来时都泡烂了,衙门里无人肯近身,还是小人把尸体给收殓入棺运来义庄的,郑郎中念小人的情,这些年待小人还算有礼,说来也是相熟之人了,小人定可为大汗将人请来。”
性命要紧,哪管交情不交情,老汉只管游说请命,却听见衣袂扫出凌风之声,脚步声从棺前传来,一步一碾,炭碎如骨断,踏水似蹚血,华靴入得眼帘,宝光幽寒,冥石不及。
“你说十几年前,药铺牙医,死在井里?”那声音冷似朔风,一字一字如刮人之骨,令人不寒而栗。
“是、是!”老汉抖如筛糠,连声道。
“可曾开过棺?”
“开过!开过!就是这两年的事儿,是那位名满京城的英睿都督开的棺!”老汉并不知暮青便是英睿,只听见有人一笑,听似开怀,却含森凉。
呼延昊大步出屋,行至院中,目望麦山。
“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