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元徽挥手让秦业退下去。
“玉儿,你是真要跟去?”
冯玉儿上前一步,去拉他的手,低声说道:“我知道您是怕我在外头有危险,可我却心有不忍,你让我娘就这么孤零零地回平安县,便真就是等死了,您没瞧见过,她真是冯家任何一个人都能折腾她,那家人连一个孩子都敢当街殴打,您让我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回去!”
事实上是,这事她必须解决掉,太子会帮忙给她处理,但是她明白太子的性格,是不会要了她亲戚的命的,那么她就必须过去,让他们恐惧自己。
见冯玉儿说得伤心,徒元徽早没了气性,这会子心软得没了筋骨,只想着将人按在怀中好好安抚。
他叹道:“我是那等不通情理的人吗?何况冯夫人是你亲娘,我自当好好照应。”
“我不回嘉兴府和平安县两地的冯家,就在府城或者县城找屋子住着。”冯玉儿见好就收,决定退让一步。
“我怎么就被你治住了呢!”徒元徽终于服了软。
徒元徽拉着冯玉儿出去。
这时众人皆坐到正堂,听秦业说今日在巡抚衙门得着的消息。
“这帮拐子居然也是划片的,秃头三日常便是在苏浙一带活动,跟他后头干的,皆是家下亲眷。”秦业说道。
“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也不怕断子绝孙!”杏月这时恨死这样的人了。。
秦业从怀中掏出两张纸。
“临离开嘉兴府之前,我请一位知情的老先生,将那两个关在府衙牢房的拐子小像画了下来,结果拿过来一比对,后面回来苏州府查,这其中一人竟是在苏州府留了案底的,你们瞧!”
徒元徽看了看两张纸,说道:“样貌有些相似,只是一个有头发无疤,一个没头发有疤。”
“此人叫单福,几年前确实有头发,这一回在平安县露面成了光头,也带着不知从哪得来的疤,案底上,竟是巧了,他那爹便是秃头三单平远。”
杏月知道冯玉儿被拐这事,当然知道罪魁祸首之一便是秃头三,听到这消息精神大震。
“这下好了,逮着这狗崽子,还怕抓不住那条老狗。”
“太子爷,这些拐子害人不浅,百姓深受其害,属下请命,要回嘉兴府协助冯大人查清这平安县拐子一案,”秦业拱手道:“请太子爷恩准!”
徒元徽点点头,瞧了瞧冯家母女,有心不想说冯继忠的不好,但是想了想,还是说道:“冯继忠此人,听说极是无能,这案子到他手里必会虎头蛇尾,刘进可是得了消息?”
秦业连忙点头,刘进便是苏州一省巡抚。
“刘巡抚听了在下陈说的平安县之案闹上了嘉兴府,倒很有几分重视,准备派一位理问下去,”秦业禀道:“太子爷放心,咱们的人一定会督着冯大人。”
思忖了一会后,徒元徽终于点了头,这刘进还是信得过的。
这查拐子的事也不牵扯冯玉儿,到也无妨。
“冯继忠那头,秦业你看着些,别女儿还没嫁进东宫,冯继忠倒因渎职丢了官,孤也不盼着他往上升,别坏了孤和玉儿的事就成。”
冯玉儿立刻低下头去。
贾敦见这郎情妾意的,这时上前道:“太子爷,您便带着玉儿先走,妾身跟秦先生一块回平安县去,虽是妇道人家,可妾身自会提点着冯继忠些。”
“不行!”冯玉儿立刻就否了,斩钉截铁地道:“当初我是在平安县给拐走的,这其中定是有什么阴谋,我可是恨了十来年了,若不自己找补回来,死都闭不上眼。”
“不许胡说!”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
徒元徽和贾敦几乎同时出言阻止。
“太子爷,让我去吧!”冯玉儿硬的不行便来软的,也不管有人就在旁边,上去扯了徒元徽的胳膊。
瞧了冯玉儿一眼,徒元徽恨得一甩冯玉儿胳膊,说道:“成了,想去就去!孤允过了你,你就别担忧孤变卦。”
冯玉儿立刻松了手,这太子爷真是越来越好伺候了。
虽是如此,冯玉儿还是很在意徒元徽对自己的想法,所以亲自送他出门,临走的时候又给他写了些情诗情信带着:“这些是每次接到您的信写的,但唯恐传出去对您不好,便没有传给信差,您现在到了,便亲手交给你。”
果然,徒元徽高兴了,面上不显,却将这厚厚的瞎子,有些重量,可见冯玉儿离开后的日子里,对他想念得紧。端着匣子,也不交给旁边伺候人带着,直接上了马,马跑在半路上,就忍不住拉着缰绳将匣子打开。
…………
这几日还随着一家子留在嘉兴府的周霸王可是伤透了脑筋,上回有人递来一千两银子,让他帮着救那两个拐子出来,他昧下八百两,把剩下的给了冯老夫人,这事于他就算齐活了。
按老先的习惯,冯老夫人随便动动嘴皮子,这事便成了,周霸王也就没放在心上,照旧拿着银子去了赌坊,准备这一回翻个本,正好将自己以前的欠账一道还了。
只他向来走背八字,八百两进去,八钱银子出来,赌坊的王老板一脸好笑地将他恭送出赌坊,倒没催着他还以前的账,只问托他办的事可是成了。
原来王老板便是送他一千两的中人,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周霸王深疑这王老板在出老千坑自已,不过瞧在他给自己开了不少财路的份上,周霸王说道:“此事既交给兄弟,自是万无一失,只这几日那帮刁民盯得紧,你且等着,拖一拖便能放人。”
当然,这套说词是冯老夫人应付周霸王时说的。
王老板一拱手,“那就请老弟费心了,那头又让带话,等人救出来,还有重谢,只是……”王老板在周霸王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复又高声道:“那头是什么人这会子你也知道了,若是拿人银子不办事,人家自是不肯甘休,别忘了,你还有把柄在人手里。”
周霸王立时一凛,道:“好说,好说!”回身便寻冯老夫人去了。
“姑妈,您老这忙可一定要帮,”周霸王将从香茗茶楼刚顺来的翡翠蒸饺放到冯老夫人跟前,“人家可是侄儿过了命的兄弟,难得请托一次。”
“你便回他,这几日风声紧得很,人自然会放,他慌什么?!”冯老夫人面上颇不耐烦,一手拧起蒸饺扔到口中,“他要不相信咱们,大不了老娘把银子还了。”
“哎,别介!”周霸王拦住,老太太二百两好还,他那八百两找鬼要去!
出到屋外站了半天,周霸王叹了口气,决定再去找自家姐姐商议。
“别说什么帮朋友的忙,你自小到大就没讲过义气,这么急着慌着地要捞人,到底有什么鬼祟?”周氏毫不客气地揭穿了他。
这姐弟二人自小倒是亲密得很,周霸王也不瞒周氏,将人家打点了一千两,让周霸王将两个拐子弄出来的事说了。
周氏一听便火了,上去便朝周霸王脑袋上来了几下,“你个混账,昧银子的时候你倒是痛快,也没听你说让你老姐跟着沾光,这会子捅出娄子,倒让老姐给你擦屁股了!”
“我说,事到如今您骂我也不管用,还是赶紧帮我想个辙!”周霸王急得跳脚。
“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想什么辙?”周氏气道。
周霸王一笑,“这事也只有您能帮得上忙了。”
周氏一瞪眼,“别光说好听的!”
“姐,若这回办成了,那头还有重谢,要不,再得了银子,咱们五五分?”
“你以为我是姑妈,一两句花言巧语就能把人哄了?”周氏骂道:“赶紧滚!”
周霸王差点给跪了,“姐,您就帮弟弟找一条活路吧!这事若是真办不成,我这八百两还不上就算了,若人家闹出来,让姑妈知道我昧了那么多,就不得了啦!那可是个瞧银子比命重的老酸货,回头还不宰了我!”
“你活这世上也就为浪费粮食,宰了也不亏!”周氏一副懒得搭理他的表情。
“我的好姐姐呀,你可得救救我!”周霸王扯着周氏不肯放,“我死了也没什么,只丢下珠儿她们mǔ_zǐ仨,靠什么活命!”
周氏这时叹了口气,“不就八百两吗,我还有些积蓄,回头你让珠儿再拿一些出来,想必也是能凑出来的。”
“老酸货那还有二百两,您可瞧见过她把银子收进去又掏出来的?”
“那怎么办,咱们还呗!”周氏泄气道:“爹娘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杂碎!”
周霸王要的可不是这个答复,这会子他喝退周氏屋中两个丫鬟,又关上屋门,这才凑到周氏跟前小声说了起来。
没一会周氏竟是失了神,道:“怎会竟是他们?”
“是那个做中人的王老板刚才告诉我的,”周霸王道:“我起初还疑惑,就那两个拐子,居然有人会出重金捞他们,原来竟是秃头三家的人,想必这些年他们赚了不少,出手便是一千两。”
“这事咱们不想办也得办了?”周氏无奈地问道。
“姐,您去求求姐夫,”周霸王求道,“以前他也不是没放过人,冯继忠现在管这个案子,这件事于他比放屁都容易。”
“得财,不是姐不肯帮你,”周氏懊丧地道:“你别瞧着我整日面上高高兴兴的,可这心里的苦有谁知道?你那姐夫从没瞧得上我过,心里至今还惦记那个贱人。”
“你管那姓贾的女人呢,如今她连人都找不着了,说不得早死在哪个犄角旮旯,”周霸王给她鼓劲,“何况你还给姐夫生了俩儿子,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把二宝带过去,跪到他跟前求!”
“你脑子有毛病啊,我犯得着为两个不相干的人跑冯继忠那跪着,你倒是盼着他起疑心呢!”
周霸王抓耳挠腮道:“您自个想办法,无论如何得将人说服了,姐,这事便拜托你!”说罢,周霸王便急匆匆想往外跑。
结果周氏猛地叫住了他,说道:“这事我能帮你想法儿,只一条,回头那家再送来谢银,我不管你拿多少,必须也给我二百两。”
“好说,好说!”周霸王笑着一作揖,转身便溜了。
周氏坐在房中发了好一会愣,竟不由想起那十多年前的往事。
作为冯老夫人的侄女,从几岁起,周氏便自认是表哥冯继忠未来的妻子。
无他,全是因为冯继忠虽是个穷寡妇之子,却天生一副好相貌,平日话也不多,尽日只会忙着读书,周氏只觉得,他比自己见过的其他男子都干净,所以天生就该是自己丈夫。
周家和冯家既是亲戚,又是左右邻居,家境皆是一贫如洗,加上又是姑生舅养,所以无所谓谁瞧不起谁,两家父母皆乐见其成,只是没人问过冯继忠的意思。
冯继忠这书果然没白读,年纪轻轻便得了和进士,街坊邻里来向冯寡妇道贺,免不得也捎上周氏,夸她有福气,竟是要做官夫人了。
然后周氏这官夫人的梦没做几日,便来了晴天霹雳,冯继忠竟被荣国公贾代善看中,成了金陵贾府的乘龙快婿!
得着消息,周氏立马昏了过去,好一段日子不肯出门,生怕瞧见周围人耻笑的目光。
这之后,冯继忠就任县令,带着母亲和新婚妻子走了。
周氏这一下再没了念想,回头再想寻个如意女婿,那些贩夫走卒早已入不得眼了。
每每一想及此,周氏心中便恨得要死——恨贾氏横刀夺爱,恨冯继忠薄幸无情,还有,恨她姑妈贪图荣国公府的富贵,不肯替自己出头……
“大姐可在?”珠儿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一时打断了周氏的思绪。
“弟妹吗,快进来!”周氏回了一声,又赶紧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
进得屋里,珠儿一眼瞧见周氏眼眶红通通的,心中猜测,这位不受夫君宠爱的姑姑子,大概没事干又在自怨自艾了,免不得打趣道:“大姐这又怎么啦,莫不是无事和姐夫争糖吃,又败下阵来?”
“你这张利嘴,竟连通判大老爷都敢消遣,”周氏用手点了点珠儿,笑骂,“当初真不该赶着将你嫁给我那没出息的弟弟,好好一个姑娘家,倒被他那副油腔滑调给带坏了!”
珠儿坐到周氏身边,很是感慨地道:“若非大姐一力帮衬,珠儿哪能得着这般好姻缘,丈夫疼爱,姑姐照应,我娘家那头都说珠儿有福气,只是……”
见珠儿面上忽然露出愁容,周氏不解地问,“这又是怎么了?”
“得财别的都让人放心,就是这好赌一样……”珠儿叹了口气,“大姐听了,必是要骂我为何不多劝着,可他一个爷儿们,自是有主张的,劝他也不肯听,我背地里不知哭了多少回,如今您看,果然惹下了祸事。”
周氏听出来,看来她这兄弟已将此事说予了珠儿,不由心下生出闷气,周得财着实没有用处,平日在外头人五人六的,一遇着事便全推给她们女人,只是这事着实棘手,若她甩手不管,最后倒霉的,可不仅只有周得财一个。
周氏小心地到外头瞧了瞧,又回身阖上屋门,才将珠儿拉到里间,低声问道:“怕是得财和你也通过气了?”
珠儿点点头,“大姐,这会子我便是过来和您商量对策的,咱俩个一块想想办法。”
“得财没出息,可这祸根却是那贾氏母女!”周氏骂道:“老天早该收了她们,也免得这十来年尽给咱们添麻烦!”
珠儿心中嘲笑笑,这周氏吃了贾氏母女一辈子醋,如今还泡在醋缸里呢!
“大姐莫急,”珠儿劝道:“为今之计,还是得您想法儿,怎么着也要劝劝姐夫将人放了。”
周氏白了她一眼,“你们俩口子只会串通一气算计我,别指望我能说得动他,冯继忠这一年到头和我说不上两句话,这会子我贸贸然求他放人,别回头倒惹出他疑心来。”
珠儿掩嘴一笑,“您二位吵吵闹闹大半辈子,说不得也是夫妻情趣,再者,如今那贾氏生死不明,少年夫妻老来伴,如今就剩了您一公一母,姐夫不对您好,还能对谁好?大姐也该改改脾气,别总自己给自己个儿添堵,多说两句贴心话,还怕姐夫不乖乖从了您?”
“不用说了,这事行不通。”周氏摆摆手,拒了珠儿的提议。
“那也就只能走老太太那条路了。”珠儿甚是无可奈何,“得财可跟她老人家提过不少回,结果得来的答复都是‘再等等’,那头实在又催得紧,我怕……”
周氏有些坐不住了,干脆起身道:“走,咱们还得厚着脸皮去求!”
为保事情能办成,周氏干脆叫来自己儿子二宝,嘱咐他到老太太跟前多机灵着些,并承诺,若哄了祖母开心,回来便给他二两银子。
二宝乐得不行,自是点头应下。
果然,瞧见孙子过来,冯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那二宝也是个会来事儿的,居然挤走旁边丫鬟,要亲自帮老太太捶腿,这一下,一屋子祖慈孙教,倒很有天伦之乐的意思。
见将人哄得差不离了,周氏和珠儿递了个眼色,便笑问,“娘,听说得财这几日惹您生气了?”
冯老夫人“嗯”了一声,回道:“那猴崽子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居然管起了衙门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