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素汐带着职业性的微笑跟大家打招呼,说着不好意思久等了,却并不见愧疚之色。有新人记者初生牛犊不怕虎地质问文素汐是否为了吸引大家的注意力才故意迟到。文素汐神情端庄,不失幽默地说:“召开发布会正是为了吸引大家的注意,希望大家多多关注《一亿孤行》。这部片子我们前期筹备两年多,为了最好的还原剧中场景原貌,前后搭建了六条街道,仅制作费就超过七千万;全组三百五十二名工作人员,用时一百一十七天完成拍摄……支持我们走到今天的,就是我们想要努力做好电影的信念,以及观众的支持。”
文素汐瞥见嘉宾席的朵拉明显略感意外,不动神色的站到朵拉身旁,在背景海报前例行合影。“不是听说你最近太忙了,还以为你来不了呢。”
朵拉一边微笑一边跟文素汐打着腹语术:“别得意,我可不是为了你来的。我们公司跟你们公司还有别的合作,不得不出席。”
台下摄影记者吆喝着两位美女靠近一点,文素汐从善如流地揽过朵拉的腰,耳语道:“最近缺乏锻炼啊,这腰身可上不了大荧幕。”朵拉也顺手扶着文素汐的腰:“这电影天下又不是素汐姐你一个人说了算的。”拍摄完毕,文素汐故作亲昵替朵拉整理胸前的飘带,“可是越来越伶牙俐齿了啊。”朵拉回以一个“彼此彼此”,两人便不再有交集。
发布会结束后,文素汐婉拒了唐懋的晚餐邀请,火急火燎地赶回车库,只见悠悠还保持着高度紧张的姿势盯着车里熟睡的赤语。
文素汐松了口气,“先上车。”
悠悠系好副座的安全带,惊魂未定地问:“姐,咱接下来去哪儿啊?”
“还能去哪儿?去医院,这人不都还没醒嘛?”
“可使不得啊,姐,先不说是真碰瓷还是假被撞,这都三个小时候了还没醒,万一真傻了残了,家属闹起来可怎么办?现在宣传期,可得谨言慎行啊!”
“那怎么办?!”
“要不送到大树哥家吧?你俩发小,知根知底,他嘴巴肯定严!”
“不行,他那个心理素质我怕他受不了……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文素汐猛踩油门:“去你家!”
悠悠做出一个扶额的姿势:“汐姐你别闹!我住那小区里还有俩同事呢,再说了,要是让房东看见了我就无家可归了! ”
文素汐:“那你说怎么办!”
悠悠:“去你家啊!”
文素汐猛踩刹车:“张翠悠!”
后座赤语因为骤停惯性从座椅上翻倒在地上,八卦命图从腰间滑落。
悠悠斗着俩食指讪笑:“嘿嘿,姐,咱不是说好了不叫我真名嘛!”
文素汐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掉转车头往自己家的方向驶去。
赤语在沙发上躺了半个小时,悠悠就蹲在沙发旁盯着他看足了半个小时,不时发出“啧啧”之声。文素汐十分不耐烦,“够了啊,口水都流下来了。”
悠悠转不开眼,迷思道:“这么好看的小哥哥,难不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赤语眉头轻蹙,慢慢睁开眼睛,迷茫地望着天花板的吊灯。他试图起身,才发现自己双手被什么东西缚在背后。
身旁悠悠“啊”的一声大叫,屋内三个人同时吓了一跳。赤语腰部一用力坐了起来,不小心碰到了沙发上的遥控器,电视突然打开,赤语又是一惊:这个盒子里为什么会有人?
文素汐走过来,跟赤语保持一段距离,悠悠也悄悄朝文素汐靠拢,端着一瓶防狼喷雾,警醒地打量着赤语。
文素汐定定神,先开口:“你到底是谁?想怎样!”
赤语:“这是何处?你二人为何将我束缚?”
悠悠看着赤语愣了神,悄声说:“坏了,莫不是被姐给撞傻了!”
文素汐悄声回:“先前就这样,你看他这身行头,多半是哪个剧组偷跑出来的临演员。”
悠悠:“长这么好看的临演?”
文素汐一记凌厉的白眼抛过来,她赶忙转头对赤语轻柔细语的说:“这位小哥哥,你知道自己是谁嘛?家住哪里?成家没有啊?”
赤语仿佛没有听到悠悠的问话,直盯着文素汐:“我与小娘子无冤无仇,缘何一再加害于我,如今又阻我前行?”
文素汐:“我还要问你呢!你在公路上突然出现,撞上我的车,到底是自杀还是碰瓷?或是你另有图谋?!”
赤语微微蹙眉,想起了什么似的回问:“敢问二位娘子,如今是什么时辰?”
悠悠:“下午四点整……”
“四点……是何时?”赤语神情疑惑,文素汐和悠悠不知如何回答。
“既然二位娘子不肯告知,在下必须离去了。”
文素汐十分纳闷,这人既然讹上她想必是为了谋个角色,可直到现在却都没有表露心机,顿感其中有诈。她换了个方式问:“你确定没有哪里疼,或者难受吗?现在可是你自己要走的啊!如你所见,没错,我就是那个文素汐。在圈子里还是有些人脉资源,你碰瓷这件事情被爆了出去,想在这行混口饭吃就困难了,明白嘛?”说完,文素汐试探地看向赤语的反应,悠悠也紧张地看着赤语。
“在下可以告辞了吗?”不过一秒钟,赤语便将手铐挣脱开,朝文素汐走来。
文素汐本能地举起手中的防狼喷雾。赤语飞身上前,精准地踢掉文素汐手中的喷雾瓶子。眼看文素汐失去重心后仰就要摔倒,赤语一个转身抱住文素汐,俩人由于惯性朝墙倒去,赤语伸出一只手撑住墙壁,才让文素汐的头不至于撞到墙上。
悠悠在一旁咬住想象中的小手帕,喃喃自语:“这个壁咚我给100分!”
赤语略正衣衫,抱拳道:“多有得罪,再会。”
赤语站在28层顶楼负手远望。
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林立的高楼,错综复杂的高架桥,在夜幕里流连变幻的霓虹灯牌,川流的车灯仿佛一条蜿蜒前行的巨龙,这一切对于赤语来说都太过抽象。他伸手唤来写命笔,凌空画出几个符咒,形成一个直径三尺的镜像结界,三千年的时间演变在其中飞速运行。
赤语垂眸,此番私自下凡,乃是为了弥补当初因为自己擅改凡人命数而造成的命数牵连。姞婉更受牵连跌出了轮回,每一世活不过三十岁,他必须找到姞婉,修改这个因为自己而犯下的错误。可没了命书,他纵使身为写命师也无法看破人世轮回,要想找到姞婉谈何容易。
赤语快速穿行于车水马龙的城市,一身奇装异服引得行人频频回首,他罔顾交通指示灯的通行禁示,一路上引发了大大小小的交通紊乱,终于在条小巷屋门前驻足,门上挂着一块破旧的薄匾,上书“土地庙”三个掉漆的大字。
赤语推门而入。庙门内,穿着跨栏背心儿和麻布短裤的中年男子坊爷和身穿中式运动校服的少年善财,正在热火朝天地打着插卡带的游戏——魂斗罗。
“坊爷、善财,许久不见了……”
玩兴正浓的两人同时抬头,只见赤语在门口拱手作揖。善财慌忙上前,扶着门板左看右看,谨慎地将门关上。坊爷赶紧将赤语让进里屋,一脸担忧:“你怎么还敢来这儿!”
赤语因擅改命数,造成凡间阴阳失衡,已被囚禁于北斗千年,此番私自逃监下凡已被列为重点缉拿的对象,他现在出现在财神庙,就算坊爷和善财顾念往日情面不愿出卖他,却也必定招来一番麻烦。
赤语略微顿首缓缓道:“实不相瞒,我私自下凡是为了一名凡间女子。我曾为救她擅改了命数,怎知她却为了救我而命丧黄泉。后来我得知,她受我牵连,世世活不过三十岁。我此番私逃下来,只为能够妥善修改她的命数,让其回到正确的因果之中,如此也好了却我心头愧意。”
坊爷和善财不约而同皱起了眉头,目光一对,暗自使用了传音入密之交流大法。
坊爷:“怎么办?”
善财:“他这可是私自潜逃,若是被上面发现我们帮他,可就惨了。”
坊爷:“可你我认识他多年,且咱们职位又低他那么多……”
善财:“要不然……咱俩跑吧?随便编个什么借口!出了门,他还能找得到咱俩吗!”
赤语开口:“我觉得能。”
善财坊爷皆大惊:“你听得见?!”
赤语略微点头:“传音入密,我会。”
坊爷:“这下尴尬了……”
赤语:“实不相瞒,如今只有二位能帮我,若是不帮,就休怪我——”
“这可不行啊!万一要是被人知道我们匿藏要犯……”坊爷说罢瞥了眼善财。只见善财低眉凝神,眼珠子骨碌碌转个不停。
这两位财神爷如今早已风光不再,那些小本买卖的生意人,早已投膝于鸿商巨贾座下,把某宝,某果的创始人当成了财神爷,初一十五网站上点上三根电子香火就算是拜过了财神,支付宝、微信捐点零花钱就算是投过了功德箱。想当年门庭若市的财神庙,如今只是委身于高楼大厦之间等着拆迁的破落户。这两位爷,少了信徒和香火,自然在仙班中落了下乘。好在善财和坊爷都不是功利的主,领着一份清闲差当,又不缺钱花,自个儿在人间过着逍遥日子。
赤语当年风头正劲的时候,跟二位也没太多交际,论尊卑,还算是隔了几个头衔的上司,论个性,赤语又是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主,就更少了交浅言深把酒言欢的机会。于公于私,都谈不上什么故交挚友。只不过当初他为了一个女人,违反天条的事迹广为议论的时候,善财和坊爷对他倒是有几分另眼相看。可能是二位在人间待得久了,见多了人世间的七情六欲,为爱生为爱死,为伊消得人憔悴,沾染了那么几分人性,潜意识里对赤语有三分同情,七分佩服。此番他求于门下,这忙自然是要帮的。
善财琢磨再三,缓言道:“我们可以帮你——但是得有个约法三章!”
赤语:“约法三章?”
善财将一纸合约递给赤语,赤语凝神看着纸上的简体字,字体消融重组成了金文……待他阅览完毕,眼前的金文又重新变回简体字,上书:
一、在世期间赤语不得利用所持钱财从事非法活动。
二、在世期间赤语不得过度介入、扰乱凡人正常生活。
三、如因以上两条而暴露行踪,后果均与二位无关。
坊爷:“同意这个约法三章吗?”
赤语:“同意。”
坊爷:“那就请写个名字,留个记号。”
赤语接过坊爷递上的笔,准备用毛笔写下赤语两字的金体字,刚写两划,心念一动,笔锋一转,终成“赤语”两个简体字。
收好字据,善财从内屋拿出一个口袋,从里面拿出了十几摞成捆的钞票,交由赤语,并告知这是现世通行的货币。随即善财又拿出一张黑色的银行卡。
赤语:“这又是何物?”
善财:“也是钱,拿着用吧,这个携带方便!”
坊爷大手一挥,手中变魔术似的出现了印有赤语肖像的身份证和护照、驾照,“有了这几样东西,你才能融入现代社会。”
别过坊爷和善财,改头换面的赤语从土地庙出来,花衬衫配大裤衩,趿拉着一双夹脚拖,头发胡乱扎成半个丸子,活脱脱一个街头地痞。赤语摆弄着手机,试图让导航上的小箭头指向一个明确的方向。
“到达目的地附近,本次导航结束”,随着导航语音提示,赤语止步于一栋黑影幢幢的破旧影楼前。他并没有立即进入,呆立于楼影深处,盯着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当数字归零的那一刻,影楼突然灯火通明。
“正子时明灯,果然在此。”赤语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