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这里疾言厉色把房里伺候的人全打发出去了,贾琏见她这样慎重,倒也疑惑起来,反问道:“你这是做什么?急忙忙的把人都打发了出去,可是无私也有弊了,传到二太太那里,可不知道她能怎么想。”王熙凤冷笑道:“二爷可是要当着她们的面儿商议事情么?这倒也使得,我这就把她们唤进来也是一样的。”王熙凤这数年来都是温柔谦让,忽然翻转脸皮,现出辣子本色来,贾琏一时不防备,倒也叫她唬住了,就道:“罢了,我不过说这么句。你何苦就跟我急起来。你倒是有什么事,只管说便是。”王熙凤便道:“贵人要省亲,原是大喜事,可我请问二爷一声,这省亲别院如何盖?”
贾琏听说这个就不耐烦起来,把鼻子一哼,冷笑道:“我道你问什么,我方才的话莫不是你不曾听见?二老爷同林姑父,珍大哥商议了,把我们家的园子同东府的园子连起来,总也有三四里地,尽够了。”王熙凤便道:“那我再请问二爷一句,盖园子的银子在哪里?”贾琏听说倒也一愣,就道:“自然是总账里出。”王熙凤听说便也冷笑道:“我素日只当二爷是个明白人,正是我mǔ_zǐ三个的依靠,不想今儿看着二爷竟也是个心内没成算的。”贾琏哪里听得王熙凤这样的话,脸上顿时红涨,霍然起身,拂袖道:“我好心听你说话,你竟一再拿话刺我,可是太过了!莫不是我不发怒就当着我好性子!”王熙凤毫不退让,接口道:“我只求二爷到时能将在我面前的豪气发作一二,日后巧哥同姐儿才有个安身立命之处,不然,也只好当我们mǔ_zǐ们命苦罢了!”说了扯过枕边的帕子遮着面哭几声。
贾琏叫王熙凤一会子发怒一会子哭泣的做派倒是搞糊涂了,笑也不是,怒也不是,跺脚道:“你有话儿就好好讲,一会子发怒一会子哭的,叫我怎么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也别总拿着巧哥姐儿来说事,他们是我的孩子,我哪里能不爱惜?只是你也要叫我知道你是个什么盘算才是。”王熙凤听说,这才拿下遮脸的帕子,道:“我只问二爷,可知道我们总账上还有多少钱吗?我虽不管事,可每日陪着太太谈事,也知道一二,所能动用的,不过这个数。”说了把春葱似的指头竖立了两个出来。贾琏看着,就道:“若是有二百万,也尽够了。”
王熙凤气得啐道:“我只劝你看清些,二百万两,你真当着你们家白玉为堂金作马吗?旁的不说,我听你的奶嬷嬷说,你们从前在姑苏扬州一带监造海舫,修理海塘,只预备接驾一次,就把银子都花的淌海水似的!这回盖省亲别院,也是接驾,就是把那二十万两尽数填进去,只怕还不够一半使用呢!”贾琏听了就笑道:“这会子急得跟我你们家起来,你是我贾家的媳妇儿,还能去哪里,这银子不够,倒是不用你急,老太太的私房多着呢,腾挪些就是,你很不必操心。”王熙凤冷笑道:“不是我这个做孙媳妇的背地里不孝顺,二爷倒是到太太那里去打听打听,每年银子不够使用了老太太可拿私房出来赔补了没有,都是太太二太太两个想办法。如今这么一大宗银子,拿了出去就回不了头了,老太太也是有年纪的人,也想几口安乐茶饭吃,她若是迟疑,我们做小辈的还有脸勒逼她不成!何况老爷是堂堂一等将军,可不能白白承继了。”
贾琏叫王熙凤这一番话说得脸上颜色变更,又低了头想一想,可不是这话,自打他继母同王夫人当家,老太太真是万事不管的老佛爷,再不操心的,所以就道:“真要如此,可如何是好。父亲同母亲也是个孝顺的,万不能看着老祖宗为难。”王熙凤接口就道:“我虽不读书识字,总也知道一个理,贵人是二叔家的孩子。天底下莫非有大伯父给侄女儿流水似的花银子的事?”
贾琏听到这里,也就明白了,就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省亲别院量力而为也就罢了。我看着我们家也就缺个驻跸关防之处,在园子里划出个地方翻盖了就是,再把各处修葺翻整回,也花不了许多银子。只是如此一来,便算不得省亲别院了。”王熙凤听说就抿了嘴儿一笑道:“圣上许贵人省亲,是叫贵人同父母团聚的,可不是叫贵人父母族人为着银子发愁生嫌隙的。何况圣上从来崇尚简朴,看着我们这样,能对贵人另眼相看也未可知。”贾琏就笑道:“我的好奶奶,天底下的话到你嘴里也就尽了,真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只管放心,我自同老爷太太商议去。”
王熙凤就道:“二爷,你也别怪我凉薄,把银子看得天大。自从我嫁了你,自然是一心一意跟随了你的,如今更有了巧哥和姐儿,我心上就只挂着你们父子了。便是我自己背了恶名也没什么,总不能叫你们父子三个吃亏去。二爷待见了老爷,只管说主意都是我的。”王熙凤对着贾琏的性子也算摸得透了,越是做得这样贤良,他便越把你看得重,果然贾琏就道:“休要胡说!叫老爷太太知道了你这样,太太也就罢了,她疼你倒比疼我更多些。可老爷是个糊涂的性子,必然不能喜欢,反要责你多事,倒是委屈你一番好意,倒不如说是我的主意,便是他不喜欢,我是他儿子,也不能拿我如何。”王熙凤脸上就做了个十分感动的模样道:“多谢二爷体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