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意抬手指着地里的一个小房子:“那里。”
照虚转头一看,顿时无语:“……那是照光师兄看地的居所。”
“他不在。”林少意说,“佛门弟子,心怀慈悲。既然他不在,借床铺给无地安寝之人睡一晚上,有甚关系?”
照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显然是不同意他的话,但不打算和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我来给你念清心咒。”照虚道。
照虚回了寺里,第一时间去找了性海。
照圆当日和父母相聚,寺里的人都是知道的。寺里的不少和尚都是孤儿,虽说断了七情六欲,但世间存着一两个至亲之人,还是令人激动感怀的。因而当日照圆要求归俗性海等人应允得十分干脆。
但这次应该用什么理由,照虚想了几个,没一个让他有十足把握。
林少意说少意盟可以帮他,但照虚不愿意再将少意盟扯进来了。他此次若是能毫无牵扯地离开少林,日后只要说自己因这种那种原因加入少意盟,少林就没有理由敌视少意盟。因此少意盟在归俗这个过程中,是万万不能出现的。
此时刚过了晚膳时间,他做了晚课,等到性海离开才赶上去。
性海见到他,在他没开口的时候先问了他照圆的事情。
原来照圆今日下山的时候遇到过别的师兄弟,寺里都知道照圆回来过了。照圆口无遮拦,直说跟照虚聊了许久,性海倒是没见到照圆,听其余弟子提起,便顺口问了照虚照圆的情况。
照虚说照圆过得很好。他说这话的时候心中一跳,猛地迸发出一个新的想法来。
“照圆的父母对他都极好,家中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兄弟。那兄弟也是憨厚老实之人,并无坊间传说的那种争抢家产之事,还是和乐融融。”照虚低声道,“令人钦羡。”
性海不由回头看着他:“照虚,你心中有所触动?”
照虚踌躇片刻,低声道了句是。
“也对,你和照圆关系好,又都是孤儿。如今他寻到了家人,自然也脱去了孤儿这身份,于你而言,有感触是正常的。”性海温和道,“但有此心,说明你虽已遁入空门,尘缘却未见得断绝啊。”
照虚连忙抬头,目光惊讶。
性海看着他,半晌才慢慢问道:“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照虚便斟酌着词句,一点点开口讲了。
他的意思是,从那日见到阿岁的尸身开始,他就心中戚戚。他是孤儿,阿岁也是孤儿;阿岁死得这样凄惨,他又见到七叔为了阿岁而深恸,更受震撼。
“又念及照圆的事情,我之后便不免日日常想,我是否其实也有父母在世,而他们却并不知我仍活着?”照虚不敢使出内力,而他也不需要使出。看到七叔的时候,他确确实实想到了自己的事情。只是当时想的是——若自己死了,不知是谁殷殷前来收殓尸身,又是谁会在自己身边颤抖哭泣。
念及此处,茫然与悲伤是掩不住的。照虚此时没有掩饰,直直看着性海。
性海捻着佛珠,慢慢道了句阿弥陀佛。
“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心中不定,诸多茫然。”他长叹一声,“但竟不知你佛性已淡薄到这种地步。”
照虚皱着眉,突然扑通一声跪下,深深朝着性海磕头。
“方丈,弟子照虚,恳请……恳请……恳请归俗。”
他跪着,看不到性海模样神情,心中微微忐忑。
良久之后,性海长长喟叹一声。
“起来吧,照虚。”性海沉声道,“佛祖保佑,你能找到自己的爹娘,寻到自己的家。”
照虚万没想到性海这样干脆就答应了,他紧紧抓着地面,低低唤了声“多谢方丈”。
林少意好不容易等到照虚过来,月亮已经升上了中天。
他仍在那棵树上,变坐为躺,已朦朦胧胧睡了一觉。说也奇怪,此处万分安静,佛号钟声隐隐,他不知为何觉得十分宁定,竟能迷迷糊糊睡着。
揉着眼睛跳下来,照虚见他一脸睡意,笑问道:“还需我念清心咒么?”
林少意:“那是自然。”
两人都知道清心咒只是借口,只是寻个由头一起说说少意盟和照虚回去之后的事情而已。
林少意不知照虚禀明性海没有,见他脸色平静,似是成了,可又想到这和尚脸上总是一派平静,不由又狐疑起来。
照光的小院子锁着,照虚带着林少意翻墙跳了进去。
林少意:“……你没少翻吧?”
照虚笑笑:“小时候确实常常翻。”
林少意也跳了进去:“照虚大师,你可真不心虚。”
照虚也不带他进去,直接走到院里的简桌边上就坐了下来,顺手拿起水壶倒了杯冷茶。他听到林少意这样说,心中突然一动,不知为何决定跟他说一个小秘密。
“以后也不必称我照虚了。”照虚将一杯茶推到林少意面前,“我有俗家名字。”
林少意本想挤兑几句这不知是否变质的茶,听到这句话连忙凑过来坐下:“爹不是说,你都忘记了么?”
“怎会忘记?我连在少意盟里跟你打架的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照虚挑眉斜觑林少意一眼,“只是不愿想起而已。我是个和尚,挂念着自己俗世名字,怎么当得起和尚这身份?”
林少意觉得有理,点点头:“叫什么。”
“只说一次,你记住了。”照虚微微笑道,“记不住也不必问我,我不说了。”
林少意:“你先说,我再决定记不记。”
“李亦瑾。”照虚低声道。
他正在想林少意不知会如何嘲讽这名字,林少意却惊喜地击掌:“美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