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识我。”唐鸥站在他身后说,“下车,你早上没练,现在把功课补上。”
沈光明这才明白林少意是对唐鸥说话。他生怕车顶会塌,连忙往下爬。爬到一半发现唐鸥已站在地上,正作势伏他。
沈光明:“我自己来。唐大侠你脑壳又坏了?我只是被你敲了脑袋,不是打断腿。”
唐鸥沉默片刻,等他落到了地上便伸手摸他脑袋:“没鼓包。到底疼不疼?”
他没得到回应。沈光明推开他的手,自己爬进车里盘腿坐下,开始按照张子蕴所说的口诀运行大吕真气。真气似薄刃切割着他的丹田,但这痛楚日渐减少,现在只要咬紧牙关就能忍下来。他虽闭目,但因练习大吕功的缘故,听力越来越好了。他感到车身轻晃,随即有轻微的衣料摩擦声停在自己前方。
知道是唐鸥轻手轻脚跳了上来守着自己,沈光明仍装作凝神练习,眼皮都不动一下。
待他完成功课,林少意那边也吃饱了早饭,准备启程。沈光明装不下去了,睁眼冷漠地看着唐鸥。
“唐大侠不用担心我,我好得很。”他倨傲地说,“待到了少意盟,我便要和你告辞了。大吕真气我已有小成,之后天涯海角,各有潇洒。”
他说得不伦不类,唐鸥忍不住笑起来。
“反正不跟你混了。”沈光明怒道。
唐鸥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卷:“那你不想学方寸掌了?”
沈光明一愣,立刻看向他手里的那本书。张子蕴教了他大吕真气的运转口诀,告诉他经脉已经重塑,只要日夜勤练,有个二三十年,他能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侠士。沈光明等不了那么久,本想等自己熟习大吕功了再去寻找别的武功秘籍来学习,但唐鸥说他知道方寸掌的口诀,立刻勾住了沈光明的胃口。
他将书卷抢过来:“我自己能学——唐鸥你也学会骗人了……”
那书卷上,赫然是“十难经”三个字。
唐鸥将《十难经》抽回:“我说能教你方寸掌口诀,却没说过这就是口诀。”
“……唐大侠你不能这样。”沈光明语重心长,“你别学我这歪门邪道的,对不起你这身凛然正气。”
唐鸥冲他笑笑,将《十难经》珍重放好。沈光明想起这人骗他也不是第一回了,一口闷气堵在胸口,出不来也下不去。唐鸥摸他脉搏,发觉没有大碍,便钻出车外和林少意一起坐着了。他还揉了揉沈正义的脑袋,轻声说话,似是宽慰:“好了吧,不疼了。”
沈光明被他这个哄小孩子似的举动弄得大窘,抓住那矜贵垫子捏来捏去。心里的那一点不分明的惆怅又变了,变成一些他还不懂的东西,像是无形的气,将他整颗心、整个人,都鼓起了那么一点点。不难受,反而很快活。
少意盟欢迎盟主回家的礼节十分简单,四五个人站在门外,齐声喊一句“盟主”便完事了。
沈光明被这简单至极的欢迎礼震惊,心中大为感慨:这么简单,白瞎了少意盟这么大的气势。
林少意的父亲林剑在书房等他们几人,见到唐鸥,满脸是笑:“贤侄,你终于来了。”
林剑身材高大,器宇轩昂,沈光明发现他左手掌似乎齐腕而断,一个木头手掌取而代之。他不好盯着猛看,正好林剑望他,他连忙问好:“林大侠好。”
林剑饶有兴趣地看他:“你是……”
“在下沈光明,是唐鸥的朋友。”沈光明恭恭敬敬地弯腰。
见过面,林剑自然而然地提起了唐鸥和林澈的婚事。
“阿澈她娘去得早,家里都是打打杀杀的武人,她也跟着练了一身脾气,我提了几次她都不愿意。”林剑说,“江湖儿女哪儿来那么多婆婆妈妈?我家这姑娘人品绝对好,相貌也不差,林家剑她练得比少意还好,和你是天生的一对。”
唐鸥:“林伯伯,我觉得婚姻大事两厢情愿才是美事。澈妹妹不愿意,许是因为心中已有了别人……”
他圆熟地跟林剑说话,沈光明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唐鸥,觉得新鲜又有趣。林剑欲言又止,见沈光明还伫在唐鸥身边,脸色便有点为难。沈光明何许人也,说他跟着方大枣看尽天下所有人的脸色也不为过,此时见林剑神情立刻福至心灵,兴高采烈地说少意盟周围十分热闹自己要去逛逛,顺利告辞了。
唐鸥转头殷殷看他。沈光明觉得唐鸥的眼神里带着特别明显的乞求。
前事之鉴,沈光明至今还心有余悸。成亲呢,这么好的事情,自己可不能乱掺和了。他冲他挥挥手,脚步轻快地跑出了少意盟。
少意盟紧贴着十方城,沈光明没走多远便进了城门,入了闹市。十方城是郁澜江流域最繁华的城池,拥有最广阔的一段江面,又位于中原要道,因而十分富庶。沈光明在街上走了几圈,却仍旧在这极繁华之地看到了衣衫褴褛的乞丐。
乞丐们有老有少,面目脏污衣物破旧,一手打狗棒一手破碗,正坐在屋角晒太阳。
沈光明看了几眼,目光很快被街上的人与物吸引。他这时忽地想起自己身无分文,顿时捶胸顿足。
捶了一会儿,觉得仍不甘心,细细地在身上的各个口袋里搜寻。正摸着,脚下咔哒一响,怀中那半块玉片掉了下来。
“这玩意儿……能换钱么?”沈光明话一出口,顿时灵光一闪——自己这张嘴这颗脑袋,还愁没有钱?
他乐呵呵地将玉片拾起揣入怀中,眼前忽然一花。一根打狗棒挥舞着冲自己打过来。
“恶贼!”一个和自己身量相仿的小乞丐怒气冲冲地喊,“还我玉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