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根生到底没有拗得过郭氏,极不情愿地写了放妻书,亲自送到郭家交到郭氏手中。
郭氏不认字,不信任地接过文书,抿着嘴,低头去看一个个的字整齐地排成好几列,一笔一划都极为好看:这不是李根生写的,李根生肚子里装了多少墨水,再没有人必她更清楚明白的,他本不识字,还是到了边城入了伍,才跟着同袍学了几个字,他的的字写的极丑,个个都有小儿拳头那么大,一张纸写不了几个字,还到处都滴着墨点,学字那会子她没少笑话他,每每笑得他赌气扔了笔,又说尽好话替他捡回毛笔,洗干净了,劝他再练……
往事不可追,郭氏收回看向文书的眼神,抬头看向一脸暮气的李根生说道:“这不是你写的!”
李根生闻言一窒不自在地说道:“我的字太丑,这文书是……的东西,所以求了曾将军代笔,后面的落款和手印是我的,你放心,我既答应了和离,便不会骗你!”说着他拿过文书念了一遍:“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和,比是冤家……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婵鬓,美妇娥眉……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颤抖着声音念完放妻书,李根生几乎拿不住这重若千斤的一纸文书,把它放在炕桌上,抹了一把脸,硬生生地咽下喉头的哽块,硬着声音说道:“玉梅就按你说的,跟你一起住,可是她还是我李根生的闺女,她的生活费用和将来的嫁妆都由我来出。”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小袋子‘咚’一声,轻轻滴放在炕桌上。
郭氏不欲再要他的银子,拿了袋子要还给他。
李根生退却道:“这是给孩子的,不多,你收着吧。”说着转身出门去了。
郭氏拿着钱袋子也跟着出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走至院子当中,李根生的步子有些沉,他知道,今天迈出这里,就再也没了回头路可走,他相伴了十多年的妻子,融到骨血里的人就要硬生生的分离成了外人,想到这里,抬起的脚重若千斤,怎么也迈不出去,不由自主的回过头去,再看一眼,“巧娘……我……若是…我不纳妾,你还要我吗?”这些话说的很艰难,却是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好似存在他心里已经很久很久,说了出来,说完他还期待地看向郭氏仿佛只要她一个点头,他便欢喜地奔向妻子,再不管他什么儿子孙子,只留在郭家和妻子女儿一起过日子,但是看到郭氏明显拒绝的眼神和随着他向前迈步跟着后退的动作,他满心的期待‘噗’的一声被灭了彻底,心里苦涩难耐,又舍不得离开,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就到了这一步田地?
“郑家的银子我还清了,你把那身契烧了吧,和闺女好好过日子,若是……若是……有人欺负你,就给我捎个信……”话到一半再说不下去了,他硬着心肠转过头去不再看她,大步出了郭家,临走还帮着把大门也合上,她一个女人家带着个小闺女,着实令人放心不下,只是他却再也没有了保护她们母女的权利,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李根生浑浑噩噩地出了郭家,不知去往何处。
院子郭氏看着李根生消失在大门处的身影好一会才醒过神来,转身回了屋子,先把他带来的和离文书仔细地沿着原有的折痕叠好,放进箱子里的最底下,之后便坐在炕桌旁,看着桌上李根生留下的钱袋子,有骨气点,她不该再要他的银子,既然选择了和离就得离得干净利落,靠着自己的本事挣银子,即使再苦再累,也是自己选的路,怨不得别人,可她还有闺女要养,为了自己的骨气,拒了前夫的银子,让闺女跟着自己过苦日子?好似有些傻!
郭氏把他放下的钱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却是四锭五两的银锭子,四锭五两的金锭子并一个小小的布包,打开布包,却是十二颗莲子米大小的莹白珍珠,正在这时,忽听的大门响动,接着就是几声急促的脚步声,还未等郭氏把金银都收进钱袋子里,房门就猛地被推开了,李根生去而复返。
“银子你留着使,不够了我再给你送,这个钱袋子还我!”说着李根生疾手拿过炕桌上的钱袋子,把郭氏刚刚装回去的两个金锭子又倒出去,只拿了钱袋子闪身出了院子,那钱袋子是郭氏给李根生换的最后的一个,之前用旧的都剪开做了糊了鞋底子并未留下。
边城苦寒,苦的不仅仅是百姓还有边城的数万守军,苦寒之处不仅仅在于天气恶劣,严寒难耐,还在于物资生活上,边城的百姓们到了冬天吃的菜只有秋天时候在地窖里存下的白菜萝卜和一缸咸菜,边城的守军亦然。
每年到了秋末就要派了军需官下乡去收够一冬一春吃的白菜和萝卜,存放在专门的地窖里,除了烂掉的,全部煮进锅里。
往年阳城的军需都由历城直接调拨,过冬菜也由历城军需拨了银子下乡去买,今年,圣上下旨,阳城守军脱离了历城大帅的节制,并专门派下了监军,兼管银钱使费。
新上任的赵驰赵大人倒也勤勉,一到任就拨了银子去买过冬菜,只是赵大人命歹的很,到阳城上任还不足一月就被闺女和毒死了,军营地窖里存下的过冬菜还不足往年的十分之一,军需再要往监军府衙去领银子却一文钱都领不出来了。
到了十月,先前存下的过冬菜已经所剩不多,仅够十来日吃的,赶来查案和上任的大人们却被阳城的第一场大雪阻在了离阳城一百三十余里的一处荒废了的破庙里。
前来报信的两人进了阳城军营,见到郑钧和曾瑜韫已经是大雪之后的第四天。
这一次曾瑜韫抢了差事,让郑钧留守,他当即点了一千骑兵,带足了干粮出城接应去了。
历城的楚瑜早在二十天前就传了消息过来,这一次京城派来阳城查察赵驰死因的大人是大理寺少卿吕颂和礼部尚书曾培严,新任的监军却是翰林大学士李家的独子,新科榜眼李文昊。
当时,看到这份名单,曾瑜韫兄妹俩相视无言。
之前的二十来日里,瑶光能假作不知的糊弄自己不去多想,真到了曾瑜韫出城接应来人的时候,她才真正的从心里承认了父亲的到来。
她从京城逃出来,嫁给郑钧就再没想过还能再见到父母亲人。
手里的一件男式里衣,缝了拆,拆了缝,反反复复,好几次,不是缝线歪了就是袖子接在领口处,瑶光气恼地把衣裳团成一团扔进簸箩里,开了窗户去看院子里小儿堆的白胖的雪人。
郑钧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瑶光穿着薄袄站在大开的窗前,屋子内一室寒凉。
大步走过去,站在她身后,展臂关了窗户,顺势将她搂紧怀里,用肩上的披风将她团团裹住,好一会,感觉到怀里冰凉的人儿渐渐的回了暖,才松开。
松开的手臂却遭到怀里小人儿的反抗抗议,细细的手臂,小小的玉手拉着他的手臂重又恢复了方才抱着她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