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是个十分爽快的性子,这时候就冷冷道:“是。那又怎么样?”
“所以你就天天打扮得这么漂亮,一入夜就等在这里,等着哪一天琴姬真的上来,这真的有点暧昧啊。”云江烟下了结论,“今天你又非要把她赶出陈州城……你根本就是怕她知道你的死讯对不对?”
“死讯?”琴姬震惊地重复,“什么死讯?”
云江烟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就是她想自尽的事情嘛。”
众人都目瞪口呆看着姜氏,此时对她的观感完全不同了。
云江烟还在喃喃地说话:“其实吧,我在城中打听过了,根据广大人民群众的说法,秦逸他就是一公子哥儿,比较随性一点、比较多情一点啦,以前还经常逛酒楼看漂亮舞女跳舞,就是长得比较帅、家里比较有钱而已,有什么啊?全国上下这种人多了去了,值得你们两位为他死去活来的吗?”
“你们一个是琴剑双绝、一个是美貌如花,人生还不知多精彩呢。谈谈恋爱是可以滴,但为了情郎去死就不必了你说是不是?”
“特别是姜姐姐你啊,”她着重对姜氏进行苦口婆心的说服教育,“秦逸都病得七死八活了秦家把你娶进门冲喜,根本就是对你不负责任的一种体现,然后秦逸还那个样子……”
姜氏怒冲冠:“不许你诋毁我家相公!”
云江烟耸耸肩膀:“但是城里人、特别是城里的男人们,都说秦逸就一小白脸儿,一辈子除了娶了个漂亮老婆外什么都没干。像琴姬,人家至少也是响当当一代女侠,说真的,人家都觉得是秦逸配不上琴姬——哦,富很了不起么?天底下富之子多了去了。”
琴姬抿着嘴,没说话,但也不是很高兴,而姜氏就是气爆了:“小丫头片子信口雌黄!你怎么会知道相公的好处?”
“我不知道,没人知道。”云江烟灵活地躲到柳梦璃背后,“大家只知道这废物把秦家的香火断了……”
“请莫要说了。”琴姬的声音在抖。
“好吧,我不说。”云江烟点头,“不过我劝你呢,还不如回家去,过继一个儿子,抚养成人,对你、对秦逸、对秦家都好,比上吊自杀什么的好多了。”
姜氏茫然地沉默着,让开地方,允许琴姬拜了三拜,祭奠秦逸。
从湖心岛上返回之后,所有人都是满腹心事,就连被“刮目相看”了的云江烟也收回了那滔滔不绝的势头,低着头沉默无语。
死生之事,毕竟是大事啊。被抛下的人那种悲伤,又怎么会是三言两语可以平复的呢。
为表示答谢,琴姬为他们弹奏了一曲子。
细雨飘飒,轻风摇荡。
曲中的别离、痛苦、哀怨、凄伤,听得人几欲落泪。
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必誓言。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以陌路。
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可惜这样的话语并不是世间至理,它不过是个美好的心愿。在人世间,有太多太多重要的东西——比爱情重要得多的东西。
比如谢道韫的家国礼法,比如慕容冲的血海深仇,比如韩菱纱的命途多舛,比如柳梦璃的进退两难。
只有云天河是自由的,所以大家都喜欢他、都羡慕他。
但他真的自由么?
上一代的恩怨……
琴姬一曲既毕,姗姗下拜,这就乘舟而去,永远离开陈州。韩菱纱、云江烟满脸是泪,柳梦璃低无语,谢琛的眼睛也是茫然的,对生死、对别离的茫然。
没有人知道,谢琛一出生,就被道人断言“此子命难久长”,是早殇早亡的命格。
像上次一样、突如其来的大病,在他人生中已经不是第一次。因为知道人生的可贵,所以才会那样不顾一切地追到梦璃身边来。
谢琛心目中的妻子,就是梦璃这样的淑女。
可是如果真的,自己像秦逸一样早亡,那自己的妻子、自己心爱的人又该如何?
世界这么大,我们人能够做到的,却那么少,连生死都不能左右,却可笑地说着永恒、说着长久。
这种对人生茫茫、命如朝露的凄凉感伤,在魏晋时特别明显。人生这么短暂,寿命一点也不稳固,连圣人也无力逃脱突如其来的死亡,时人炼丹求仙,却常常被丸药误了性命。
这种面对浩渺宇宙、苍茫星河的渺小感觉,让很多人都酗酒成瘾。谢琛就经常看见跟他一起长大的皇帝司马曜痛饮,有一次他举杯对着天上的太白星说:“长星,劝汝一杯酒,自古哪有万岁天子邪?”
那个时候,谢琛只是觉得好笑。
现在他却突然感到悲凉,很想问问柳梦璃:如果我死了,你会否记得我?……你会不会为我落泪。
如果我埋在坟墓里,再也不会醒来。路两旁松柏萧萧,只有风起时,叶子的摇荡声才能惊动我。但我也不会再有感情、再能聆听。
你还会不会记得,有一个人曾经爱过你、求娶你。
然而这种情绪是短暂而软弱的,骄傲的谢琛很快压了下去,只是抿紧了单薄的唇。
梦璃轻轻说:“或许人和人之间的缘分,都是注定的。等到上天要收回的时候,连一天一刻都不会多等……”
菱纱悲道:“如果是我的话,我宁可一开始就不认识那个人,也好过以后生离死别……”
她此话一出,旁人犹可,云江烟却是惨然变色。
云天河说:“菱纱,虽然你说的没错,但是……就算我们明天就要分开,我也不后悔认识你们大家。爹说过,活着的时候要尽欢,死了才没有遗憾,要是因为害怕以后的事,一直避开当下的事,那活着也不会开心的,又有什么意思。”
仿佛在此情此景之中,才能体会到“生尽欢、死无憾”这句话的力度。
在回去的路上,云江烟悄悄问菱纱:“那把望舒剑、射中你了吗?”
“嗯,天河那个野人,把剑当箭射!痛死我了……”韩菱纱抱怨,“不过那剑还出一阵白光来着,把我和他都吓了一跳。”
云江烟“哦,嗯,嗯”地应着,看着韩菱纱与云天河走远。她突然蹲在街道的拐角处,把头埋在膝盖上,无声哭了起来。
其实从故事的开始,就注定了悲哀的结局,从那个时候起,菱纱已成为了望舒剑的宿主,无法摆脱早亡的命运。
真的是太伤心的一件事情,哪怕是看着,也会觉得心痛,也会觉得无尽的遗憾。
突然被人拉了起来,梦璃看着她,神情诧异而关切:“怎么了?”
“呃,”云江烟结巴了一下,“你们刚才干嘛去了?”
“哦,谢琛去和秦家人说,好好照看姜夫人。”柳梦璃回答,“有家人劝说着,她应该不会走上死路吧?”
“梦璃你真好!”云江烟振作精神,欢呼一声,扑进了梦璃怀里,委屈地蹭着。柳梦璃莫名其妙又颇觉怪异,只好忍着不动——妹子,请不要蹭我的胸,谢谢!
云江烟在这柔软的怀抱中,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来改变这个世界、改变这些可爱的人不幸的命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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