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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相信谢道韫的办事态度,一路上柳梦璃还是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耍了。
一路坐船沿长江而上,河船宽阔、平稳而华丽,船舱内谢道韫亲手温酒,梦璃调出新制的熏香,仆人奉上香气四溢的烤鱼,美人颜如玉的谢琛小公子坐在一旁为两位小姐抚琴——
这真的是去做事吗?是一路游玩吧?
柳梦璃随口问道:“道韫,你表姐怎么会嫁到秦国去?”
谢道蕴笑笑:“你问问阿怀就知道,我们家表姐表哥什么的太多了,别说大秦的,就是燕、赵、蓟、西凉等地的都有。”
谢琛点头:“这位桓家表姐如今是王夫人,哦,不是琅峫王氏的王,她嫁的是个平民,名叫王猛。当时桓温想要拉拢王猛,许以高官厚禄,甚至连桓家的女儿都嫁了一个给他,结果他坚决推拒,最后还是跑到秦国去了。听说在大秦高官厚禄,被苻坚委以重任,过得挺不错的。”
谢道蕴的神情忽然有些锐利:“桓温死了不过五年而已……唉,这人是有大才气的,实在是不出世的豪杰!就是贪得无厌罢了。”
柳梦璃茫然,实在不是她不读书,而是这些近年生的国政大事她们平民百姓接触不到啊。
谢琛极爱她这无辜懵懂的表情,笑着解释:“谯郡桓氏与琅峫王氏、陈郡谢氏、颖川庾氏并称四大世家,但其实桓氏早已衰落。像我活到现在,什么也没做,都是个侍中、小将,桓温却要从小兵做起。听说他母亲生病的时候无力买药,他自己牵着山羊出去典当,这也还罢了,还是凑不够钱,竟然连弟弟桓冲也典卖给旁人。”
谢道蕴补充说:“后来他做到曾想娶王坦之的女儿,哦,王坦之也是我的表哥之一。当时王述直接说,你这个老兵倒会痴心妄想!王述就是我王坦之的父亲,我表舅。”
柳梦璃更加茫然地看着她。
谢道蕴“扑哧”一下笑出来:“我就说过,谱系最难背,像我们从小到大都彼此认识的还好,至少能理一理辈分,旁人可怎么搞得清白?”
谢琛不理她,继续说:“后来在他的组织下,我们大晋一共进行了三次北伐,想要收复失地……他的军事才能无可比拟,只是到底有不臣之心,还曾做过废立君主的事情。”
很显然还对当时的情况记忆犹新,谢琛说:“五年前陛下登基的时候,桓温以为先帝会把皇位传给他,听说不是,居然带着兵士全副铠甲地就进了城。他请我父亲、王坦之表哥一起去他宅邸中做客,在暗壁里藏了士兵,准备击杀他们。”
谢道蕴边笑边说:“当时坦之表哥汗流浃背,我父亲却说,‘我听说自古以来,讲道义的大将,总是把兵马放在边境去防备外兵入侵。桓公为什么把兵士藏在壁后?’,说得他汗流浃背,这才放弃了谋反称帝的想法。”
柳梦璃感兴趣的却是别的:“桓温曾废立君主?”
“是啊。”谢琛叹气,“他早有不臣之心,但当时的天子又为人严谨、没有过失,他就非说天子不能人道,令当时的太后下旨废了他。”
谢道蕴冷哼一声:“不能人道?那宫中的三个皇子是怎么来的?就算不说他们,中宫庾皇后也有儿子呢!”
谢琛跟柳梦璃解释:“庾皇后出身颖川庾氏,家世、血统、教养乃至容貌都是无可挑剔的,听说她和那位陛下的嫡长子才真的是光华耀目,灼灼其辉,绝对是未来的太子、典范的君主……只是从小就被接上仙山,修仙去了。”
谢道蕴沉思:“好像就是和那位慕容公子一个门派的?琼华派?”
梦璃惊异。
谢道蕴皱眉:“算了,他若活着,如今也该有近四十岁了罢?我听人说过,他近十八岁的时候才上仙山,那会儿在京城里真是迷倒一城人。唉,可惜可惜,这样的龙子嫡孙,居然落到有家不能回、有国不能归的地步。”
梦璃问:“他叫什么名字?”
谢琛笑笑:“本来避讳,不过私下提一提也没什么。当今陛下名叫司马曜;听说那位太子名叫司马昳,道号仿佛是……玄霄?”
谢道韫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
谢琛说:“庾皇后去世前说的,当时陛下去探望她,我跟着。她一直说,自从上了仙山,再没音讯回来,她至死惦记着。”
“越讲越远了。”梦璃说,“这么说来,桓家与你们家关系并不好了?”
谢道韫直截了当地说:“面和心不和。桓家如今的当家人桓冲是荆州刺史,与叔父他们还算两下相宜,但其他人就难说了。”
她看着舱外的流水,平静地说,“哪怕是王谢两家,其实何尝不是面和心不合呢?多少人盯着谢家啊……叔父年纪大了,谢玄也三十五了,谢家后一辈的儿孙里,没有英才啊。”
谢琛一怔。
谢道韫凝视着他:“阿怀,你大哥早早去世,二哥又资质平庸,叔父的担子,除了你还有谁能担呢?”
谢琛面露抗拒之色,口中却终究不能说出让姐姐失望的话来。
贵族,天生就拥有着其他人羡慕的一切。桓温这样出身的人尸山血海里拼来一个将军之位,他们诗酒风流之余就可轻松到手。
可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关和担子。
其实谢琛还小,他才十六,可是就像庄子说的,向来愚人比聪明人活得轻松,资质比旁人好,注定了要早早挑责任上肩。
晋朝内忧外患,谢家后继无人,注定了谢琛无法逃避。
柳梦璃一直看着窗外,装作与自己全无干系。
就在这种沉默而复杂的气氛中,三人从乘船换做了乘坐马车,又是近十日的行程,长安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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