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ch坐在浦东机场的吸烟室里,他一边用手撑着头,一边轻轻地吞云吐雾。伴随着每一次吐纳,他都能感觉到小腿的伤处正在隐隐作痛,但这痛楚却丝毫没有反应在他脸上,他那双漂亮的褐色大眼睛微微眯着,嘴角还带着笑意。
瓦西里的祖父是犹太人,他的父亲是半个犹太人,而到了他这一代,他更愿意说自己是俄罗斯人。俄罗斯人对于像他祖父和他父亲那样的人有一种称呼,叫做“寡头”。这种称呼当然无关乎他们的犹太血统,而是有关乎他们那令人咋舌的财富。
作为一个寡头的儿子,瓦西里是带着强烈的傲慢与偏见来到上海的。如果不是因为祖父订立的家族传统不能打破,他觉得他一辈子都不会有兴趣踏足这个东方城市。
但是,现在,在即将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他的态度却改变了,这种改变可能是在潜移默化中发生的,只是直到那天早上,他才清楚地意识到。
思绪将瓦西里带回几个小时之前,他戴着一顶滑稽透顶的红头盔坐在一个中国姑娘身后,任凭她载着自己穿梭在这座城市清晨的马路上。趁她专心开着电瓶车的当儿,瓦西里偷偷摘下了头盔,迎面而来的晨风,扑打在他脸上,他搂住她纤细的腰,将头靠上她的肩背,让下巴紧贴在她头盔下面散落出来的黑色长发上。他又闻到了那种香气,那种香气从他一下飞机起就伴随着他,虽然他知道那是一种花香,但他更愿意将这种香气想象成是她的味道。
瓦西里从小到大都有一个毛病,就是每当他发现了一件特别喜欢的东西,就会幸福地直“哼哼”。而就在彼时彼刻,他坐在那辆破旧的电瓶车后座上,呼吸着带有桂花香味的汽车尾气,忍受着小腿上麻药过后的灼痛感时,竟然幸福地“哼哼”起来。
瓦西里深吸一口烟,他的思绪在那个姑娘身上缱绻不肯离去。他想起自己误会她的那个晚上,他站在532的门口准备跟她道歉,门却正好打开了。他躲在一边,看着她背着大包小包独自离开房间,离开宾馆。他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好几次想要叫住她,却都没有鼓足勇气,最后只是目送她落寞地走进一幢建筑里消失不见。
她那单薄而又倔强的背影,他怎么也没办法忘记。同样无法忘记的,还有她在游船上对他微笑时,漆黑眼眸里那跳跃的流光,以及她蹲身查看自己伤势时,锁骨上方那美丽的凹陷......
瓦西里试着揣测,是否,自己也会有令她无法忘记的影像。可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把他吓了一大跳。
在俄罗斯,有一句谚语:“只有傻瓜才会总是无缘无故笑着”。
“真是信了它的邪!”瓦西里想:“自己是有多笨才会把俄罗斯的那一套用在中国人身上啊!”
从第一天她来接机的时候开始,自己就一直绷着面孔,用冷漠和傲慢无情地打击着她,后来的几天他们相处得也不好,自己曾经对她吼叫、辱骂,甚至,还动手推过她、让她离自己远一点儿……
瓦西里烦乱地按灭手里尚未燃尽的烟蒂,试着安慰自己:至少今天早上,自己对她笑了很多,那些笑容是对她的赞美,而不是因为自己真的是傻瓜,希望她懂的识别。
他从烟盒里再抽出一根香烟,正准备点上。突然,他想到那一晚在酒吧里,她曾吐槽过他爱吸烟的毛病……他捏着烟想了想,还是把它又塞了回去。
还好,他和她还有几个小时的相处时间,瓦西里觉得是时候扭转一下局面了。他要使出浑身解数对她施展魅力,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瓦西里给自己的理由是“如果,能让她爱上我,能让她那副伶牙俐齿不是发号施令而是改说情话,那应该挺有趣……反正,值得一试!”
而一想到她或许真的会爱上他,说不定今晚就会恳求他留下来……这使他兴奋得连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瓦西里站起身,走出吸烟室,再一次拐进了洗手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认真端详。他想到以他们的身高差,似乎他的鼻孔也非常重要。于是他仰起脸,仔细审视了一下全部细节……干净的皮肤,细腻的毛孔,一双琥珀大眼,勾魂摄魄,他整理着头发对着镜中的自己练习了一下迷人的微笑,完美!
现在唯一困扰他的只剩下,他不太会讲英语这一个问题了。该如何在无法有效沟通的情况下,让她迷上自己呢?瓦西里想到了俄罗斯姑娘追求小伙子的方法——宽衣解带。
虽然她已经不止一次看过半裸的自己,但瓦西里觉得无意的显露和有意的展示,效果还是会不同的。
瓦西里一边为自己的聪明沾沾自喜,一边解开拉链脱掉外套,露出贴身穿着的短袖t恤。他对着镜子弯着手臂,想找到一个最完美的姿势,可以让肱二头肌和胸大肌的线条显露得更明显一些。
其实他对自己最满意的地方是臀肌,但是……算了,慢慢来,总有展示它们的机会。
瓦西里将外套搭在手臂上,慢慢走出洗手间。远远地,他看见同伴们已经聚集在伊万周围,却没有看到她。他微微皱起眉头,走过去问伊万:“ajia呢?”
“她刚才接了一个电话,说有急事,先走了。”伊万说。
“什么?她走了?”瓦西里突然觉得心脏一颤,缺氧一般难受,“她……她朝哪个方向走的?”
伊万指了一个方向,瓦西里二话不说,迈开长腿,便朝那个方向追去。“ajia,ajia……”他闪躲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行李,一边高喊,一边左右四顾,搜索着她的身影。繁忙的值机大厅里,人来人往,瓦西里不辨方向,只能漫无目的地奔跑着。他在脑海里勾勒出最后一眼看到她的样子,在熙攘的大厅里,搜寻着身穿风衣的女孩,同时高喊着她的“名字”:“ajia,ajia……”但是没用,没有人答应他,她不见了,她走了……
瓦西里不愿相信她竟然连再见都不说,就那样走了,在自己准备让她坠入爱河以后……她难道没有一点儿感觉吗?这么多天的朝夕相处,她难道一点儿都不留恋吗?对她来说,自己没有哪怕一点儿意义和价值吗?
她,怎么能……这样狠心!
瓦西里意识到,真正冷漠的并不是来自寒带的自己,而是在这几天里一直帮助他们、照顾他们的那个生长在温暖地区的姑娘。
瓦西里渐渐绝望了,他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伤心地喘着气。
她一定是讨厌他,对,她厌烦了他带来的那些麻烦,她巴不得早点甩掉他,一分钟都不愿意多停留在他身边……瓦西里把手伸进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只藏银簪子……思绪又将他拉回联欢会的那个晚上,那个有着拿破仑情节的小个子姑娘带着几分来路不明的自信,堵在电梯门口拦住他们。她神气活现地斥责他们,就像掌管着全天下所有的道理。别人都妥协了,唯有他,还是执意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