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犹疑了一下,问“你不进去”
达召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我也就只好自己走了进去。
一走进屋子里,我就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这木屋虽然从屋外来看还算干净古朴,可是屋内却有一种一场难闻的味道,像是某些东西发了霉,同时又像是一些草药的味道,我仔细分辨了好久,才发觉,这是老年的味道。想必很多人也都有这种体会,年轻人凡是去老人家里做客,无论这家里收拾的怎样干净整洁,可还是能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这种味道只有年老的人的身体能发出来,那是一种大限将至,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里所发出的味道。
我走进的这间屋子,是这一排五六间小木屋中最小的一间。屋里很阴暗,小窗都用粗布盖住,光源只有两盏烛灯,发出明明晃晃的光亮。我适应了屋内的光线后,发现小屋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年轻貌美的苗族姑娘,她戴着传统的苗族银器,看样子是经过一番盛装打扮,头顶上的银质装饰让她显得有些头重脚轻。我心道,难道,这人就是阿姝娜这也太年轻了,看样子比我还要小几岁呢。
我走到那苗族少女的面前,她也不说话,也不看我。我心说,这山里的人民可真是一点都不热情呀。我刚想跟她开口说话,一个分外苍老沙哑的声音却突然响起,说道“继云的后人”
也不知是被这屋子里阴森的氛围所影响,还是这声音确实有些恐怖,我被这一声着实吓了一跳。抬眼一看,声音的来源是在屋子东南角的方向传来的,那里没有烛灯的光亮,我走进一看,发现那里挂着一块棕色的粗布帘子。
我应声回答说“是,我父亲是范继云,您就是阿姝娜”
帘子里的人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我看到一只枯干的老手从帘子里伸了出来,冲我招了招手,看那样子是在招呼我过去。我看那老手简直骨瘦如柴,那一招手似乎就像是被风吹得轻摇摆动一般。看样子,这阿姝娜年纪已经很大了,令我惊讶的是,她这样岁数的人,又住在这种偏僻山区,竟然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
我走上前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听那帘子里的人又说道“再近一些。”
我往前挪动了两步,觉得已经离那人非常近了,可是那人却又道“再近一些。”
这回,我总算理会了她的意思,原来,她是希望抚摸我的脸。我知道瞎了的人总是喜欢用手摸一个人的脸来记住一个人的面容,看来,这帘子里的阿姝娜是一个老瞎子。
虽然心里很不情愿,但是思来想去,既然父亲已经说过这阿姝娜是他的救命恩人,何况我又是一个晚辈,不好不从命,便俯下身子,把脸凑到那干枯的老手前。
那老手一触碰我的脸颊的时候,我不知为什么,立刻感到脊柱发寒,不敢动弹。那老手的干枯程度远比我想象中的厉害,那手在我脸上抚摸的时候,我只感觉拿手简直就是一副骨架,没有丝毫的肉感,而且,手掌异常坚硬粗糙,手掌的掌纹就如同砂纸一样,在我脸上一通乱画。
渐渐地,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只老手似乎并不是在抚摸我的脸颊,它只是用食指和中指两根手指在我的额头至下巴处歪歪扭扭地画着什么,那感觉就像是、像是鬼画符
可鬼画符从来都是道教的一种驱邪镇鬼的把戏,我还从来没听说过哪个苗族巫师也玩这一套东西。
我正犹疑时,那老手已经停了下来,重新缩回帘子里了。
过了一会儿,帘子里的阿姝娜似乎有些不满地说道“你父亲应该亲自来。”
我心说,难不成这阿姝娜觉得我父亲派我过来有些不敬之嫌,挑理了于是,忙说道“我父亲五年前得了一场大病,现在已经六十多岁了,身体不像以前那样硬朗了,所以才委托我来这里的。”
“你可知道我救过你父亲的命”
“知道。”我回答说,“临来时,父亲对我说过这件事。您从强盗团伙那里把我父亲救出来这件事我父亲也一直没有忘记,只是,他现在行动实在有些不便,所以才派我来,实在没有不敬的意思。”
虽然看不到那阿姝娜的样子,但是我还是能明显感觉到她似乎有些惊讶,说道“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怎么有什么不对劲儿吗”
阿姝娜顿了一会儿,说“他不说自也有他的道理,大概是不想你也卷入是非之中,这一趟,你只完成你的任务就行了。”
我心头一惊,心说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一路而来,我反复思量,早就觉得父亲对我所说的故事有很多不符合情理的地方,这其中果然隐藏这一些其他的难以开口的秘密。不过,我父亲与这阿姝娜有私情的假设早就已经被我排除在外了,因为很明显,从那阿姝娜的老手就可以看出来,她的年岁甚至要比我的父亲还要大很多呢。
我问“是非之中这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那阿姝娜与我父亲是一个性格,天生就喜欢卖官司,硬是岔开话题,说道“我与你父亲在几十年前也算有过交集,你是他的后人,这是我第一次见你,就送点东西给你吧。”
说完,干枯的老手又从帘子里伸了出来,这一次那手中拿着一个项坠,我接过来,连声说道“这真是不好意思,我空手过来的,作为晚辈,还收您的礼物,实在惭愧。”
没想到,那阿姝娜对我这番市井气十足的客套话根本不感冒,理都不理我,像是根本没听见我说的话,只是把手缩回去,说道“卜瑾,你过来。”
我一愣,回头一看,原来阿姝娜是在叫那个坐在角落里的苗族少女。那少女听命而来,站起身,一走动,头上的银器就窸窣作响。她一过来,一股厚重却清新的香气随之而来。
苗族少女在我的身边站定,我这才有机会仔细地大量一下她的模样。她皮肤白皙,五官都很精巧,一双眼睛不算很大,但却纯净如水,总而言之,神情举止都带有一种山里人特有的淳朴。但是,令我惊奇的是,作为一个南方少数民族少女,她的身高却跟北方人差不多。我是一个标准的北方人,身高体壮,可那女孩儿已经到我肩膀那么高了。
帘子里的阿姝娜又道“这就是我的后人。卜瑾,你要记住他,你以后就跟着他。”
那苗族少女沉默而文静地点了点头。
我心说,还什么后人呀,这骗人的计量也太差了,起码也跟那个达召打好招呼在一起蒙我呀。我于是直截了当地问道“我听说您一直未嫁,那您这后人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那阿姝娜语气平淡地回答说“我跟卜瑾并没有血缘的关系,准确地说,她是我的传人。”
“传人你是说,她是你的徒弟”我有些不敢相信,难不成我身边这样一个年轻貌美的苗族少女用不了几年的时间也会变成这阿姝娜一样神神叨叨的老巫婆。我一边想着,一边叹了口气,心说真是可惜了这样一个美人胚子了。
原本,我还想问阿姝娜为什么要把这个苗族少女托付给我父亲,不过害怕她误以为我父亲不想收留她的后人,就没有再问。阿姝娜也没有兴致继续跟我聊,我一直都有一种感觉,那就是阿姝娜似乎因为我父亲没有来而感到十分可惜,有些话,她似乎并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想对我说,但同时又希望我能把一些信息传达给我的父亲,大概是我的领悟能力有限,我实在是没感觉她有什么隐晦的信息要我传达给我的父亲。
后来,达召带我回到了他家,阿姝娜让我明天一早就带那个叫卜瑾的少女离开。令我惊讶的是,我从阿姝娜的屋子里一出来,达召对我的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甚至有点对我毕恭毕敬的意思。回他家的路上,但凡遇见苗人也都似乎对我有所忌讳,似乎有些害怕我。有几次,几个小孩儿冲到我面前,好奇地看着我,都被苗族的妇女厉声喝退。
我感到奇怪,便问达召其中的缘由,他却一如既往地闷不吭声。回到他家,我被安排在一间小屋里,我拿出阿姝娜送给我的项坠,一看,发现那是一块由桃木雕刻成的古朴的牛头形状的项坠,看上去应该是个护身符。我也没多理会,顺手戴在脖子上,冲着屋子里的镜子照了照,这一照不要紧,我赫然看见镜子里的我,脸上一片血污,活像个被撕去脸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