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杆枪轻极,使起来灵活方便,兼坚实无比,纵然使用者死,枪亦不灭。凌涵当时亦长成了漂亮的青年,表面上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只是力量却比一般的男人要小一些。
在比武对峙时,若是力量强不过对方,便要在身形动作轻灵上下功夫。
当年的凌涵长|枪传承于阎赫连,可是在比试时,他远大胜于阎赫连,虽然对方的力量比他大,甚至超出很多。但凌涵一旦进攻,犹如妖魔,身形快若闪电,绝不给对方喘息之机。阎赫连每每败在他手。但阎赫连发现这是凌涵优点的同时,亦是绝命的缺陷。
若是敌手能在凌涵闪电般的进攻下拖住他,打持久战,那么凌涵将必死无疑,因为他的体力极差。
凌涵俯身,再度轻抚了下那长|枪上的散碎红缨,唇边逸出一丝低低叹息。
爱一个人就会爱他的一切,阎赫连惯使长|枪,凌涵亦爱枪。
那把前世的枪,亦湮于洪流之中,可是这枪法,却让他无论如何难以忘怀,甚至在西棠府时,还救了他一命。
物是人非。
原来什么都留不住,什么都靠不住,而那些印在脑中无形的东西,才最指望得上。
如今他最需要的,这也是这杆]枪了。
蒙贤听言摸摸自己腰间的大刀,满意地拍了拍。
“宝儿怎么样了?”
听凌涵突然问这个,蒙贤想了想道,“能吃能睡。世子给他的药过量了吧,到现在还睡着呢,可喂他饭吧,他闭着眼就能吃下去。”
凌涵听了,带着丝遗憾道,“东方哲果真是神医。若是能为我们所用,该多好!”
这药丸他是从东方哲的药庐之中拿到的。
他所炼制的每一样丹药之上,都会作标记。东方哲作标记的方式很特别,他在上面只写一个字的一半,却并非是西炎的文字,而是胡人的文字,那字既像是图腾,又好像是乱涂乱画的,即使仔细去看,也不一定能识出来。
凌涵对胡人文字曾有涉猎,当年上战场打胡人时,早在之前便有过准备。
东方哲的药庐之内的标记,凌涵一看便懂,但却不敢下定论,只是走一步算一步。
“吩咐人把药庐之内的丹药,都收集起来,放到我那里。”凌涵道。
“是。”蒙贤点头,这就要退下。
凌涵又叫住了他,“缺银子去账房支,库房的那些宝物,你别净给国公府省,大可以去拿,做的长]枪,切记,不可工减料,更不能太重,我要最轻捷的!还有,你出门时,去看看京兆尹伤势如何,顺带送些礼品去。”
蒙贤听了这话,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荷包,内心暗暗哀苦,上次刘澹就缺钱问他要银子,这一次刘澹为世子受了伤,还不定会不会要金子。有心想拒绝,可看到世子已经转过身去,面色沉重地望着那口井,蒙贤攥攥拳头,只能忍了。
凌涵在井口坐了一会儿,穿着小厮衣裳的顾晟跑了来,声音沉厚道,“世子,抓到了!”
“不是让你在外宅做长工,怎么跑内宅来了?”凌涵回头,看到顾晟一身小厮打扮,昂藏七尺,眉如刷漆,冷硬的脸上神情带着军中特有的严肃凛然,凌涵摇摇头,这副样子,哪里像个长工了,留在外宅,只怕会引起更多怀疑。
顾晟没看透凌涵的想法,他只急道,“凌翰辅的谋士乐思抓到了,可是,此人在被抓到之前,去过武园。”
武园是凌国公府关押犯错人的地方。如今凌翰辅就在那里关着。
这说明乐思见过凌翰辅了。
“世子看,乐思会不会早来到这里了,并且将消息告知了凌翰辅?乐思的袖口有一块被撕了下来,在武园,那块被撕下来的袖口衣料找到了,可是上面已经被血浸透,什么都看不到!”
顾晟面上露出隐隐地煞气,东方哲所为,他已经听蒙贤所说,全部知道了。蒙贤做事粗糙,但他不一样,势要为世子铲除一切不利因素,但是现在,在这座复杂的国公府内,与jūn_duì之中完全不一样,所有的人都有自己的欲念,每一个人都不可能听从命令,而是各怀鬼胎。
如今看来,东方哲成功了。
“凌翰辅不能留着了。”顾晟思索良久,目光坚定地望着坐在井间的凌涵,看到他小小的背影,顾晟眼中冒出一丝血性,“世子放心,凌翰辅的死只有一个承担,绝不会有人查到世子头上!世子保重!”
顾晟缓缓地垂下眼帘,慢慢地抬起手臂,向凌涵拱拱手,蓦地直起身,转身朝外走。
武园内此刻只关押着凌翰辅一人,虽然有把守,可是对于顾晟来讲,根本不值一提。
“回来。”
凌涵从地上站起来,拍打着身上沾着的泥渍,却怎么样都不能弄干净,他转身朝立在原地的顾晟说道,“你死不要紧,这会连累整个罗家。”
“没人会知道,属下是从罗将军手下出来的。没人会知道。”顾晟头也不回,笔挺脊背,坚决回。
“我父亲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凌涵淡淡地叙道。
“凌翰辅是我父亲最爱的儿子,他出去打了一场仗,回头自己最喜爱的儿子不明不白死了,不仅仅是他,连魏齐侯,也会趁机大作文章。”
凌涵凤眸微微眯起,眼中闪过一道寒芒。
当初他“死”在东寻城时,没有什么人因为他的死,而与凶手不死不休。
但现在不同,凌翰辅虽然是阶下囚,但却只是暂时性的,凌涵相信,只要凌齐归来,凌翰辅马上会被放出来。
“罗大将军,以及我,都没办法承担凌翰辅的死。你们顾家,四个儿子,莫非都要因一个小小的凌翰辅,陪葬?”
顾晟旋地回身,严厉嗤道,“凌翰辅拿捏住了世子的把柄,既然世子知道得如此透彻,现在你也该明白,凌国公一旦回来,凌翰辅便有了护身符,到时候你将寸步难行!”
听言,凌涵耸耸肩,笑了,“你还是不太了解凌翰辅。这一次他吃了大亏,即使手握我的把柄又怎样,依他那自持聪明卓绝的性格,一定会好好利用这把柄。只要他肯利用,我便有法子破解。”
他不等着顾晟答应便令道,“过两日爹爹归来,他打了败仗,心头定然不顺利。这件事情,你莫要再插手了。还有,你别去外宅做长了,便留在但故院吧,把顾郝一齐找来。至于顾恒和顾嘉,让他们留在外宅吧,看着也不那么显眼。”
顾郝身形与顾晟差不多,留在外宅惹眼,至于顾恒和顾嘉,这两个人足够聪明,懂得隐藏自己,凌涵倒是不担心。
“好吧。”
顾晟勉强应命,“那乐思呢?”
“杀了吧。”凌涵淡漠道,其实乐思这种人,死在他手上,凌涵都觉得有些脏,可是他现在很喜欢凌翰辅的人一个个死在他手上,这种感觉,令他胸口无比徜徉。
二日后,凌齐率大军归来。
只不过是败归,凌齐没得到震天的欢迎接,罗氏带着人低调地在城门口迎接,入得城门的凌齐,看到为首的罗氏,满眼期待地望着自己,他解下战袍,缓步走到罗氏面前,俊面冷凝,声音却柔和,叫着罗氏的闺名,“淼儿,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罗氏听言,受宠若惊地张大了眼瞳,激动的眼泪涌了出来,看到凌齐满身风尘,走上前就想要扑进他怀中,只是凌齐侧身躲过了,罗氏扑了个空,泪眼迷蒙中看到凌齐朝空中挥了挥手,罗氏就看到一娇俏美貌更胜从前的女子,盈盈来到近前,凌齐将她揽进怀中,走到罗氏面前,凤眸充满真诚,温声道,“淼儿,周氏她在外面受了不少苦,打仗的这些日子,若是没她陪着为夫,我定然回不来。你身子既然好了,便代我好生照顾她。”
罗氏氤染着泪意的双眸忽地张大,震惊地望着面前这张令人日夜思念,此生惟一爱慕的男子的俊颜,他的凤眸与涵儿的眼睛,那样像,可是罗氏却从来没在这双眼睛里面看到过半丝温情。
她好不容易盼到了现在,她在他出征前,与那温存的那一晚上,罗氏以为……以为自己在他的心目中已经有了地位,她以为凌齐的心中是有她的了,可是,他还是像那晚一般,如此温柔地待她,可是他却要她照顾周姨娘?
凌齐没等罗氏回答,带着人便大步进宫了。
周姨娘身量娇小,可出去这一趟之后,那身材却越发地丰盈傲人了,小脸虽然稍微被外面的风沙洗黑了些,可眼底浓得化不开的柔情蜜意,彻底刺痛了罗氏的眼。
现在罗氏明白了,为什么之前凌涵会对她说那样一番话。他是在告诉她,周姨娘会回来,会跟着凌齐一同归来。
罗氏一瞬间想通了很多东西,为什么凌齐会那样温和地“求”自己照顾好周姨娘,为什么凌齐会在出征的前一天晚上,睡在了她的榻上。现在罗氏彻底明白了,根本什么都没有。
凌齐对她所做的一切,全是戏,统统是戏!
凌齐根本从始至终没在意过她,凌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周姨娘。
为了此刻的周姨娘能够顺利入府,为了能堵住她罗氏的嘴,凌齐于是在她的榻上宿下,以至于现在,她根本就没办法拒绝。
“姐姐,你还愣着干什么呢。夫君都已经入宫了,你仵在这里,莫不是想让人看笑话,难道不知道夫君是打了败仗归来的么!”
周姨娘保养得没有一丝细纹的皎美小脸刻尽得意,她莲步上前,强自捏住罗氏的手臂,掐着她一同往凌国公府而回。
罗氏埋首于胸前,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想到自己曾是少女时,她曾经是那样英姿飒爽的少女啊,她在府内,从来没有人会违背她,更不会有人故意气她,她从来无往不胜的啊。
可是现在,她被一个小小的姨娘拿捏在手中。
若是照从前的性格,她会反手煽出去,她会让周姨娘尝尝,究竟什么才是欺负人的代价。
如今,她只能将这一切埋藏在心底,她不能做,现在的她犹如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只要行差一步,满盘皆输,她还有涵儿,为了涵儿,她必须忍住。
周姨娘春风得意,明明是扶着罗氏回府,她却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罗氏身上,低着头的罗氏,仿佛是她的随从丫鬟一般。
其实当小妾又有什么不好呢,凌齐最爱的人还是她。她可以随随便便把罗氏拿捏在手中,看吧,她这样欺负罗氏,都没听到一句怨言,天下间,还有比她更好命的妾室了吗?
周姨娘一路风光无限来到国公府门口,刚要抬步入内,就看到两个高大的小厮,搬着个大火盆冲了出来,直将火盆摆在国公府的门口,那火烧得旺盛,周姨娘被冲得直往后退,脸颊都被烤热了。
“什么人!”周姨娘一把推开罗氏,指着大火盆尖声叫道。
两个小厮把火盆放下,便朝两旁退去,而这时候从气势威雄的国公府大门内,鱼贯而出两列家厅,最后走出一名月白色长衫粉面玉琢的少年。
“娘亲!”
周姨娘看到这月白长衫的少年,就是一愣,紧接着听到喊娘亲,她顿了下,朝少年的身后看去,只见一穿着大红长裙的女子,抖抖簌簌地从少年身后步出来,头发打理得齐整,只是没有化妆,曾经的桃花粉面,此时一片焦黄死气沉沉,那双盈盈水眸,仿佛干涸了的水洼,哀恸地朝自己望来。
“娘亲——”
听到她又叫了一声,周姨娘才蓦地跳起来,奔上前抱住了红裙女子,骂道,“我的凝玉,究竟是哪个天杀的,把你害成这样啊,你告诉娘亲,我一定要重重惩治他!”
“二姐,你找错娘亲了,娘亲在这里呢。”
凌涵抬步朝罗氏走去,月白的长衫在空气中打着旋儿,一路来到罗氏跟前,目光触到她眼角未干涸的湿意,凌涵凤眸微微眯了起来,扶起罗氏来到凌凝玉与周姨娘面前,昂然令道,“给母亲见礼。”
周姨娘见此,眼睛蓦地瞪到滚圆,发狠地噬向凌涵,尖叫道,“无法无天了你!凝玉变成这样子,你竟然还敢让她给罗氏见礼,凌涵你疯了……”平时凌齐宝贝凝玉,哪怕有点小风寒,都要亲自来看,现在凝玉病成这样,凌涵竟然敢让她向罗氏行礼!
啪!
周姨娘的话还没说完,她身边的凌凝玉脸颊上陡地多出道五指红印,凌涵看着自己打出去的巴掌,再度重复道,“给母亲见礼。”
凌凝玉捂着发红的脸颊,一把推开周姨娘,转头扑跪到罗氏脚下,不停地磕头,“凝玉见过母亲!凝玉见过母亲!母亲饶命,母亲饶命!”
周姨娘见此,惊得合不拢嘴,呆呆地看着自己女儿吓得仓皇失措给罗氏磕头,反应过来时,已经厉声大骂起来,指着凌涵和罗氏,尖叫着,“凌涵,你敢欺负凝玉,我饶不了你!来人啊,把这逆子恶妇,给我抓起来!”
她话音一落,四下顿时传来骚动声,周姨娘寻声看去,却见国公府门外,看热闹的百姓渐渐云集,而她的命令,却一个字都没奏效。
凌涵与罗氏依然稳如泰山而立,四下两排的家丁,更如磐石一般,一动不动,没一个听她命令的。
罗氏不安道,“这凝玉怎么……”
“娘亲,二姐本来便是这样子的。”凌涵露出天真的微笑。
自从上次凌凝玉吃了药之后,她就开始有点不正常了,凌涵觉得可能是自己药下猛了。不过凌翰辅做下那种事情之后,老夫人对凌凝玉也寒了心,凌涵趁这几天有空,于是随便折腾了折腾,没想到效果还不错。
“凌涵你……你很好,等老爷回来,看他怎么治你!”
周姨娘气得小脸通白,俯身抱起凌凝玉就要进门。
凌涵上前,一脚踹到周姨娘心口,愤然大斥,“你不过是个被驱逐到宗祠反醒满身晦气的小妾,竟然敢碰我金贵的二姐,真是恬不知耻!”
“来人,把二姐带到一边,莫让这贱妾弄脏了她!”
周姨娘作梦都没想到,凌涵竟然敢打她!她一角摔在地上,一时起不得身,心中念头乱窜,最终是意识到不了对。她抬头,猛地朝府门后盯去。
只见大管家沈松,憔悴瘦弱了很多,没了从前的张牙舞爪,此刻正小心翼翼地缩在一旁,见她望过来的眼神,只是苦着脸,悄悄地摇了摇头。
瞬间,周姨娘大惊。
“周姨娘身上晦气太重,过了火盆,再入府。”前面的家丁挡在起身的周姨娘面前,将她推到火盆之外,大声说道。
“涵儿这……”罗氏提醒道。凌齐入宫,也许很快就回来,凌涵在这里摆下阵,最后只能吃不了兜着走,何况还有这么多百姓,若是落了凌涵的颜面,以后在国公府可如何做人?
罗氏想到刚才凌齐看周姨娘的眼神,她只觉得一阵头疼,身子有些撑不住。
“娘亲,放心吧,这里交给孩儿。”
凌涵说着,将罗氏交到身后的嬷嬷手中,轻声吩咐道,“带夫人回去休息,任何人不得打扰她。”
嬷子应声,扶着罗氏离开。
凌涵背负着双手,小小的身子立在火盆的后面,似笑非笑地望着一动不动的周姨娘。
周姨娘一定是在等凌齐回来,帮她出一口恶气吧。也罢,他也正想等凌齐回来,把话好好说开了,毕竟是一家人,心里藏着掖着的,对大家都不好。
凌齐果然很快便回来了,身后跟着他的护卫队,披着铠甲,正气凛然地朝国公府而来,拨开一众看热闹欢腾的老百姓,一眼便望见地上,满面绝望哀戚的周姨娘。
“你怎么了!”
凌齐赶忙来到近前,俯身将周姨娘扶起,亲自护在怀中,小心呵护地寻问着,而周姨娘,则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只摇头不说话,眼睛里面哗哗地流泪,仿佛受到了灭顶的委屈。
高大俊美的凌齐,温婉贤惠的周姨娘,这两个人在一起,看着是如此的天作之合。
凌涵透过火盆,远远地瞧着这副画面,随即他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确实是绝配。
凌齐一眼看到火盆,再看到被架着的,无比柔弱又可怜的凝玉,抬眼望见凌涵,像一个小霸王般,堵在门口,旋即便明白了。
他轻轻地将周姨娘交给身后的护卫,抬步来到跟着,满身凛然气势,凤眸微眯,暗藏锋芒,“凌涵,把这火盆,拿掉!”
“爹爹归来,孩儿未曾亲自迎接,还望爹爹恕罪。”凌涵答非所问,迈步上前,月白的长衫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出一丝燎红的鲜色。
凌齐额头青筋隐隐弹跳,大掌一指地上的火盆,一字一句道,“我令你,亲手拿开火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