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莉亚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嗓子却干涩发紧,根本发不出声音。
卢克里修斯向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眉眼间清晰表露出挣扎。他最后没有唤玛丽进来,而是亲自走到墙角倒了一杯水。他慢慢踱回床边,每一步都轻而郑重,那步态谨慎得像是随时准备好撤退。骑士将银杯在窗边的小柜上搁下,低垂着视线轻声说:“我扶您坐起来。”
西莉亚想支起身,这才发觉全身都疲倦脱力。卢克只轻轻在她肩膀后托了一把,便收手将两个靠枕塞到她身后。他将银杯朝西莉亚递过去,她无言地接过,指尖无意与对方的轻擦而过。
窗外在这一瞬响起闷闷的远雷,两人都不自觉颤抖了一记。
西莉亚垂眸安静地饮下半杯温水,将杯子搁回了床边。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但她就是不敢与卢克对视。她只匆忙地用余光瞟了对方一眼,便规规矩矩地低头,用目光描摹起睡袍衣襟上的银丝勾花。
卢克也没有开口,沉静站立的影子斜斜落在提花的被褥上,划出一整片不可言说的暗影。他的视线四处飘着,却始终竭力回避直视西莉亚。
雨点不断敲打窗户,一声声倒数着两人耐心的极限。
西莉亚突然抬头,而对方也在这一刻看向她。
四目相接,两个人顿时看住了。
喜悦,悲苦,懊悔,庆幸,所有翻腾不止的情感只一个眼神便足够。她想说的话就在舌尖,却连第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于是她徒然翕动了几下嘴唇,最后扯了个悲喜莫辨的笑弧出来。
他们分开的时间明明很短暂,这一刻她却恍然觉得仿佛已然暌违数年。她凝神将卢克仔细打量了一遍,确认对方没有异样才稍稍安心。
卢克也在凝视她。西莉亚靠在床头,脸色并不好;银发凌乱地从她肩头披散下来,宽松的睡袍令她显得愈加纤细孱弱。他眸光痛楚地闪了闪,嗓音靡哑,仿佛吐出的每个字都被心头积压的晦暗情绪划得伤痕累累:“昨天的事……玛丽都和我说了。”
“之后的很多事我记不得了,”梦中见到的场景在眼前一闪而过,西莉亚搁在被褥上的右手微微蜷曲成拳,她尽量轻快地说道,“现在我还躺在这里,看来托马斯也被我吓得不轻。这是好事。”
金发青年涩然一笑,垂在身侧的手徒劳地握紧又张开,宛如在克制什么冲动。
“您在想什么?”
面对提问,卢克闭了闭眼,下定决心般在床边坐下。他的指掌滑过被褥缎面,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她的右手,将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
“上次在乌奇萨时,这次也一样……在您受苦的时候,我……都不在您身边。”他的声音低低的宛如自言自语,话语中流露出的不甘和痛苦却远超出常人想象。
西莉亚神情一瞬间柔软下来。她轻轻叹息了一声,反握住他的手,用力按了按:“请您不要责怪自己。您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您没有错。”她顿了一下才继续问:“您去过欣嫩谷了?”
卢克一颔首,却没答话。
西莉亚将他的沉默理解为失败,努力没将失落表现出来,反而柔声宽慰道:“还有时间,总能找到的。”
卢克歉然地垂首不语。
“其实该道歉的是我,”西莉亚说着露出一抹苦笑,“托马斯将您彻底卷了进来,这本是可以避免……”
“西莉亚大人,”卢克却打断了她的话,他认真地摇头,“请您不要道歉。”
他的眸光澄澈而坚定,她瞬间失语。他们有各自的坚持,这本不是大事,但却将两人间的身份之差划得分明。在卢克心里,她仍然是圣女,而他是俯首称臣的骑士。他是个将责任和规矩看得太重的人,这点她一直很清楚;偏偏她来自另一个世界,并不能真正接受森严的等级划分。她不想被他仰视,正如他不曾想过将自己摆在与她对等的位置上。
即便拥有相同的情愫,卢克却已然将这感情定义为逾矩,并甘愿为此承受他认定的惩罚。可西莉亚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更不认为卢克有罪。爱情哪里来的对错?可理智确然无误地回答她,这感情的确危险、不合时宜,足以招致任何严酷的责罚。
一股薄薄的凄凉不由袭上心头,令她觉得方才喝下去的温水都是凉的。
在梦中见到的、身体原主的记忆再次萦绕心头,沉甸甸的令西莉亚感觉喘不过气来。那并不是她的过去,却要由她背负,而其中的绝望和痛苦实在是太重了,让她恨不得能找个人分担。这一刹那西莉亚很想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如实相告,好让自己稍稍好受一些,可她没有将念头付诸实践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