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小时后,两辆车子一前一后驶入墓园。想到最近两年收到的花束,韩父特地走在前面,准备把那闹心玩意儿拿走扔掉。结果到了妻子的墓碑前,发现空空如也。
他以为那家人示好不成,终于肯识趣罢手,心中哂笑一声,随即把这件事抛到脑后。用带来的小笤帚清理过两座墓碑前的枯枝落叶,又接过儿子打来的水,亲手擦去浮灰。末了把供果鲜花奉上,开始祭拜。
韩家没有磕头的规矩。萧可随韩熙林一起,分别给他的祖父母和母亲鞠过躬。又听韩父用自豪的语气介绍说,家里多了个儿子,模样长得俊不说,还知事懂礼又能干,简直十全十美。小林能找到这样的对象,他这当爹的做梦都能笑醒。
这些话听一遍犹可,见韩父对祖父母说完了,转头又准备对韩家伯母再来一次,萧可不免有些尴尬。
察觉到他的不自在,韩熙林立即说道:“爸,你先去休息,我单独跟妈妈说几句话。”
闻言,韩父不由看了一眼旁边的萧可,心说这也能算单独?想要打趣几句,记起场合不对,赶紧收声,依言走前面的花坛坐下。
相比喜欢得瑟的韩父,韩熙林的话要简单得多。把萧可做的果点放到碑前,他说道:“妈,我把小可带来了。我很喜欢他,希望你也喜欢他。”
刚才萧可被韩父天花乱坠一通褒奖,只是尴尬。现在听了韩熙林简短却郑重的话语,却突然变得脸红,情不自禁拉过他的手用力握紧。两人都不再说话,但这一刻彼此间流转的默契,却胜过千言万语。
静静伫立片刻,想起老爹还要例行同母亲聊天,韩熙林拉起萧可准备先避开。
刚下了几步台阶,他们忽然发现韩父面前不知何时多了几个人,有老有少。被这些人团团围住的韩父一反平日的和蔼可亲,满脸不屑。远远看去,双方气氛十分僵硬。
两人立即快走几步,冲开那几人,护到韩父身边。
视线在这群人身上巡视一圈,见他们衣冠楚楚,不像故意来找碴的。但若说是路过问路,表情又不对:有的不以为然,有的目光闪躲,有的则满面笑容。
萧可注意到,站在外围的一名年轻人依稀有些眼熟,但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韩熙林一时摸不准他们是什么路数,皱了皱眉刚要说话,却见那名年纪最大、至少得有八十开外的老者说道:“这是熙林吧?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又这么一表人材。小昙若是泉下有知,一定很高兴。”
被一个陌生人如此亲热地叫自己名字,韩熙林顿觉一阵不适。再听对方说出妈妈的小名,又仔细打量一番。对着那似曾相识的五官,他突然猜出了对方的身份,眉头顿时皱得更深。
那老者本想等他主动开口,见他迟迟没有动静,只得清了清嗓子,说道:“熙林,我是你外公。不记得了?”
韩熙林勉强应了一声,“嗯。”
他的口气敷衍意味十足,连萧可都听得尴尬。但老者却似是一无所觉,甚至还慈爱地笑了起来,“怎么不叫外公?”
在他身后,一名看上去约摸四五十岁的中年女子立即帮腔,“熙林,这些年你都不来探望外公,害得他老人家成天长吁短叹。今天既然碰巧遇见,你一定得多陪陪外公,顺便再到小姨家来坐坐。”
话音刚落,老者就配合地叹了口气,作依依不舍状看着韩熙林。
这拙劣的一唱一和,看得韩父冷笑不已,“韦县长,看你说话条理分明,应该还没老糊涂吧?当年小昙的妈妈尸骨未寒,你把她赶出家门,还贴大字报声称她不是你的亲生女儿,要和她断绝fù_nǚ关系。这些事情难道你都忘了?”
提起旧事,老者不禁老脸通红,沉默片刻,尴尬地挥了挥手,“那是特殊年代,我也是身不由己……说多了徒增伤感,还是不要再提了。”
像唱双簧一样,那中年女子继续帮忙解围,“就是,多少年前的旧事,姐姐人都没了,你们就别老当个事挂在嘴边了——熙林,快来帮小姨扶住你外公,咱们一起回家。”
说罢,她伸手作势想拉韩熙林的胳膊。
多年不见,没想到韦家人脸皮比以前更厚了。韩熙林闪身避开她,丝毫不掩嫌恶,“我妈没有姐妹,请你自重。”
她顿时满面通红,“你这孩子真没礼貌,我和姐姐都是你外公的孩子,怎么就不是姐妹了?”
她这番话无耻到极点,韩父都被气笑了,质问道:“当年小昙被亲戚收留,几年后回老家想收拾些母亲的遗物。你和你妈围着她又打又踢,骂得整条街的人都来围观。那时候怎么不说这话?你们韦家要真有点骨气,就端住了架子别来讨好,那我韩善之还敬你韦县长是条汉子。”
见其他来扫墓的人开始往这边指指点点,韩熙林怕有人认出萧可,惹来麻烦。趁老者和那女子一脸讪然,说不出话来,直接示意老爹和萧可走人。
那女子想拦又不敢拦,直到他们上了车绝尘而去,才回头埋怨自己拉来助阵的那帮人,“过来之前我就交待过,务必要把他们父子留住。你们倒好,杵在那儿一声不吭,像什么话!”
这群人大多是韦家的远亲,听到她的话立即叫冤,“韦铃,这跟你讲的不一样嘛。你不是说已经同韩家父子缓和了关系,今天想一起吃个饭,怕他们推辞,才叫上大家一起过来。谁知刚才一照面,老韩先损了你一顿,我们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被揭了底,韦铃马上不吭声了。这两年来她想方设法,试图接近财大气粗的韩家父子捞点好处,却总是屡试屡败。妆拜访过韩父,被撵出来后她想了每年清明送鲜花这招,还在花束上特地留了地址电话,却从没得到过回复。她在b市没有门路,打听不到韩家人的行踪,只得到公司或者住处蹲点,结果却都是被保安当可疑份子直接轰走,连面都见不到。
某次她打定主意要在韩家公司大闹一通,逼韩熙林不得不露面,谁想保安根本不理会她说了什么,立即报警。她不得不去派出所做了半天笔录,还被责令立即赔偿砸碎的几件摆设。
经过这一次,韦铃不敢再闹腾了。便瞄准了清明这天,拉上被她说服的父亲,又招呼上三亲四戚,试图打亲情牌。没想到韩家父子软硬不吃,当众又给了她一次难堪。
她正咬牙切齿,却听弟弟说道:“姐,我们在老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何必硬凑到韩家人跟前自讨没趣?照我说,难得过来一趟,他们既然是这个态度,那我们就别再理会。到附近找个地方玩玩,明天再一起回家。”
他和姐姐不同,觉得自己也算一号人物,没必要为了不知能不能到手的仨瓜俩枣去陪笑讨好别人。这次被姐姐强行拉过来,却被人奚落了一顿,他已十分不满,只是看在亲人情份上才没抱怨。
这话一出口,立即换来一片附合声。
今天在场的人既是亲戚,对韦家那点破事自然了若指掌。他们原本就在奇怪,怎么韦昙自己和娘家老死不相往来,多年之后她的丈夫和儿子却原谅了韦家人。虽有疑惑,但因为听说韩家如今身家比以前更丰厚,抱着大家一起来沾光的念头,才答应过来。到场后却发现所谓和解云云只是韦铃的一面之辞,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拉来助阵的。
如果是别的事,他们或许还会帮忙劝一劝。但韦昙的父亲韦东成当年为了同被扣上走.资派罪名的岳父及妻子划清界限,甚至在妻子不堪批.斗自杀后造谣她出轨偷情,和野男人生下韦昙,还把女儿赶出家门,这就太过份了。连外人都看不下去,动乱结束后,他被调了个闲职,在冷板凳上一直坐到退休。
扪心自问,换作他们自己也不肯认韦东成这个父亲。更遑论韦昙早已去世,她的丈夫儿子更没有资格代表她原谅。见占不了便宜,众人都默不作声,任由韦家人自己去掰扯。
当下听到韦家儿子的建议,众人纷纷说好,三三两两地往墓园外走去。
见状,韦铃气得直跺脚。恨铁不成钢地想教训弟弟几句,却听外甥韦亚说道:“姑妈,刚才和韩家一起过来的那人好像是个明星。你记得吗,上次我被抽调到别的连营负责接待一个来拍戏的剧组,到了地方又无缘无故地让我回去,枉我动身前还特地了解过剧组的情况。我记得,这演员叫萧可,就在那部剧里演主角。”
“我听你说过。但以韩家的地位,认识几个明星不算什么。”韦铃不以为然地说道。
韦亚说:“不一样,除非是葬礼,否则再好的朋友也不会陪别人来墓园吧?”
听外甥这么一分析,韦铃顿时也觉得可疑起来,“对啊,以韩善之的性格,绝不会带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来给那女人扫墓。那小明星到底是什么身份?”
她在韩家父子面前一口一个姐姐,私下里口吻却是轻蔑之极,都是以前的习惯使然。
韦亚提起这事只是纯粹好奇,但一直苦于没有机会接近韩家父子的韦铃,却是两眼放光,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
知道在对待韩家的态度上,韦亚和他爸是一条心。韦铃便先支开了他,提醒他探亲假没几天了,赶快去陪父亲多聊聊天。韦亚不知道她的想法,反倒觉得姑妈很体贴,答应一声,立即追了过去。
趁其他人都不在,韦铃说道:“爸,韩家生意能做得那么大,那女人肯定出过力,以你的身份,找他们要个几千万不算过份。”
韦东成为难道:“你提起这事后我也上了心,这次还特地从外省过来。但刚才你也看到了,他们根本没把我们当回事,长口就没好话。这让我怎么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