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翳逸寥冷冰冰道:“我看未必。”
郁连华看着对面在收拾茶摊的女孩,完全不敢相信,那一身布衣的女孩竟然是曾经掌司百草的仙子么?然而当那个女孩转过面来的时候,她信了。十五岁的女孩竟然拥有如此清雅出尘,恬淡宁阔的气质,若非是当年的百草仙子,又能是谁?
然而当她傻呵呵去和那个女孩打招呼时,那女孩却略显疏离地笑着行了个万福。继而背着她的包袱离开了。原来这个茶摊并不是她的栖身之所。
郁连华能够坐上月中白帝夫人的位置凭的就是她磨砺出来的韧劲,遇到这点小挫折就放弃的,那就不是郁连华了。于是她一路追随着那个女孩,一追随就追随了五年。她看着她将稚嫩蜕化成风情,看着她眸中的疏离渐少,亲厚日增。她知道了她此生的名字,很普通,叫做藿香。
藿香性子淡淡的,脾气也温和。郁连华寻了个机会便将打赌的事情说了出来。藿香听了竟然毫无惊讶之色,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让郁连华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的话,“你想和我结亲,就结吧。”
郁连华后来才猜测出百草仙子当年被贬谪的真正原因,不是多情,而是太过无情。
藿香看上去温温柔柔,整个人像笼了一层柔光,但她的心是冰冷的。似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抵达到她的心里,似乎所有的有温度的事物都与她那颗心绝缘。夫妻之名有,但是那般缱绻情深,耳鬓厮磨都是不可能存在的。
藿香从不去想这些繁杂俗事,每天只做一些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她摆了个小茶摊,每日收的银钱足够度日,清清闲闲的从不去谋一些更大的利益。只是静静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可是郁连华确是栽进去了,不知从何日开始,每当看到那清浅至白的粉色身影出现在自己身侧,她的目光都会不由自主的黏在那抹身影上,久久眷恋不去,直至那抹身影消失在自己身侧。
春去秋来,寒过暑往。被贬谪的仙人在人间通常不会拥有太长的阳寿。剩下为数不多的日子里,藿香难得对郁连华略微上心了一些,当然这也有可能是郁连华的主观臆想。
弥留之际,郁连华拉着她此世良人的手,美人含泪,其容楚楚。
“来世…我可以寻到你的来世。我再做你的妻子,好不好?”
她祈盼着三生石上刻双名,而她却只给了她一句冰冷的谶言。
“来世,你还是灵素兰,而我再也不是藿香了。”
人死如灯灭,此夜过后,藿香再也不复存在。
清营襟输了,毋庸置疑。
而她郁连华,又何尝不是输的彻彻底底。
其实清营襟说的不错,这世间哪还会有那种东西?郁连华偏偏不信,她骨子里的韧劲又开始作祟,即便被除了仙籍的仙子再也无法返归天界,要永世在轮回井中磨光所有的魂力消散成灰,但她仍旧可以去寻找她的转世呀,生生世世,与君为妻,纵然只有短暂几世,亦可以消抵去琼楼玉宇中亘古的寂寞清寒。她辗转世间用尽一切办法,终于寻到了藿香的转世。
这一世似乎是上天再也不许百草仙子冷情一生,不仅给了她一个年幼被拐的妹妹,还塞给了她一个小小的混世魔王。
长离的出现无疑让郁连华看到了一个和从前不一样的藿香,或许现在该叫她苏方沐了。郁连华自嘲一笑,果然不论那人是否将她记在心间,那人说过的每一句话,她可都是记得清清楚楚。夫君,你看,素兰一直都是最听话的。
听话又有何用?那个长离顽劣不堪,却能博她一笑,而自己一世听她的话,从她敬她,换来的不过是一世空寡。
郁连华看着那本就是两个孩子年龄的人在屋中追打,生平第一次残忍的笑笑,她的夫君她最清楚,虽说现在看起来似乎是将那个孩子护在心间,其实不过是为了弥补自己心中对妹妹的那份亏欠。苏方沐笑的再暖,她的心是冷的。身为她前世妻子的自己,这一点,郁连华自信绝不会看错。
直到涸谷一夜。
虎精眼中看到的是这个面前的女孩对长离可造成威胁,长离眼中看到的是苏方沐冒着生命危险前来救她,苏方沐眼中看到的是长离看到自己时候的眼神恍若烈焰焚天,郁连华眼中看到的是苏方沐心中的坚冰冷塑了万年却在顷刻间冰泉乍破,化作涓涓暖流。
居然会这样?当年因太过无情而被贬谪的百草仙子,居然会在人间,对一个顽劣不堪的女娃露出这样的眼神,甚至下了想要护她一世的决心?!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但是接下来的一桩桩事情彻底打破了郁连华用自我欺骗塑成的薄墙。事到如今,她岂是输的彻彻底底这么简单,她是输了什么都没有了,追溯逐源这个赌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笑话?
我曾立在三生石旁,亲手将你我的名字刻上。那时我天真的想,既然你说转世便不是同一个人了,那我就在你每次转世之时都来这里刻一次名字,这里的每一笔每一话都将替我诉说最动人的誓言: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然而此刻,我却再也提不起半分心力。我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告诉我自己:
君已不复,妾心当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