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氏还没想明白单橙儿指谁,单橙儿已经握住了单氏常年劳作的手,手指摩擦着单氏的手背道:“我是心疼姐姐,姐姐的这只手摸起来像秋天的枯叶,张姐姐的那只手,摸起来像腻子一样光滑。”
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是个女人都在意自己的脸,单氏不知觉的蜷住了手指,牵强的笑道:“我不能和弟妹比,我大了弟妹十余岁呢!”
单橙儿握着单氏的手,说话时眼睛看的是自己的手,日日和张氏走在一起,单橙儿暗暗比较了无数次,自己的手原来看着也不错,可是和张氏一比,肤色比张氏深沉,手指关节也比张氏粗大,明明自己比她小了四岁,应该显得更加年轻才对,这都是因为张氏住在都城里,每天呆在屋子里,而自己天天要帮着家里在日头底下干活儿,一天天劳作成这个样子的,要是再嫁个土里刨食,和那些没出息的男人一起刨,三十出头,岂止手,脸也像秋天的枯叶衰败下去,长姐就是自己日后的下场。
“是我想差了,张姐姐到了姐姐这个年纪,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单橙儿笑着把话说回来,有些话点过就够了。
单氏被单橙儿比得心情有些衰颓,但是单氏也是个认命的女人,先前从来没有这样想过,现在也不会立刻比较起来,依然把心思放在妹妹的终身上,道:“你看不上村里陈大鹏那一家,还想嫁给哪一家?你今年十七了,今年择不下来,明年家里都做不得主,还由得了你!”
这一回单橙儿自伤前程,是真的哭了道:“姐姐,是我不想嫁吗?我只是想嫁得好一些,得个终身有靠罢了!”
单氏默默不语,嫁人是女人第二次投胎,谁不想投个好的,单氏也想妹妹能嫁个好人家。可是自己娘家单家村,说是村,其实是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山坳,多是山田,没有一亩是上等田。而家里二弟,三弟,四弟业已成家,年年添丁进口,单橙儿是老来女。时下的清贫人家可不喜欢老来得子,老来得女,自己都已经老了,拿什么养儿女,儿子娶亲时还置得了聘礼吗?女儿出嫁时还置得了嫁妆吗?现在单家二老已经靠着三个儿子的贴补,小女儿出嫁这一笔,三个亲哥哥还有得商量,所以单橙儿挑挑拣拣,她挑着别人,别人也挑着她,多有不要的。单老娘这才让单橙儿去大女儿家干活,让大女儿家铺一铺门路,怎么把单橙儿嫁出去。
单氏想到这些,不由扶额道:“那你说说,你想去怎样的人家……”说到这儿,单氏忽而注意到单橙儿已经十七了,十七岁见过不少小伙子了,或许是有大主意,单氏也不会责备单橙儿,而是大方的问出来:“还是说你心里有个人?若是有你也说出来我听听,看我们单家攀不攀得上。”
被戳中了埋藏在心底的多年旧事,单橙儿本能往右边瞪了一眼。单橙儿的右边,隔了一个小院子,睡着张氏。
单氏嫁进霍家十五年,霍单两家年年往来,单橙儿自觉和大自己三岁的霍修是青梅竹马,十一二岁的单橙儿看着十四五岁,长得越发清俊的霍修,情窦初开,单橙儿那时想得很美好,长姐嫁长兄,幼妹嫁幼子,也是一桩美谈。这个心思才在心里打了一个转,十五岁的霍修就和张氏成婚了。霍家和张家的事,单家哪里知道,单橙儿还在憧憬着下次见到霍修要怎么样,穿哪件衣服戴哪朵花,说话该怎么温温柔柔的,举止该怎么庄重又显出亲昵来,完全一副少女柔肠,霍修就被一个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的女人给截走了。
无意于晴天霹雳!
那个张氏有哪里好呢,比霍修还大了一岁,没父亲没兄弟只有一个老娘,霍修娶了这样一个女人,嫁一送二,早晚得多养一个老太婆!
而今单氏要单橙儿说出心里的人来,单橙儿怎么说得出来。
那埋在心底的,只能让它在心底烂了,但是这个截了自己姻缘的女人……单橙儿每看见张氏一次,心里就绞痛一回,此时收回了眼神,垂着头和单氏道:“我心里能有什么人,我只是羡慕张姐姐,能住在都城里,我也想……我也想……”
单橙儿能想什么?让霍修休了张氏再娶自己?想想也是绝无可能。过了这些年,单婵儿的那副少女柔肠已经变成了一口气,要争气。
单橙儿也要住到都城里去,就坐在家里伺候男人,不用风吹日晒的,干不完的活儿。单橙儿要嫁个比霍修更好的男人,过上比张氏现在更好的日子。不过单家的亲戚们排出来,在都城也没有人脉,再别说把人嫁进去,所以该伏低做小的时候,还是要伏低做小,单橙儿自己说出口,也是一副张不开嘴的样子:“四哥一家在城里住了几年,四哥又做着给人写写算算的事,见过世面,就没有认识的好人家?”
“这……”自己的亲妹妹,自己做姐姐怎么为她操心,也是应分的,但是拐了一个弯托到小叔那家里,这种事一个弯就拐的远了,单氏当场都应不下来。
单橙儿垂着头没听见单氏表示,也不在装臊了,缓缓抬起头来,道:“我知道难为姐姐了,还要姐姐去难为四哥那一家。可这是我的终身,姐姐搭把手助我一助,将来我栖上良枝,姐姐万一有个烦难之处,我绝无二话。”
单氏有五个女儿没儿子,她的烦难之处日后多着呢。单氏被单橙儿这样隐晦的一提醒,终是点了头。善缘多结,今日能助得上,助她一助,将来这份人情,都落在五个女儿身上。
第二日一早,单氏送单橙儿走到村口,单橙儿就坚辞了道:“姐姐回吧,家里一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