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修和张氏摸黑吃了一顿干饭,再去市集打了一壶酒,买了两只猪蹄,霍修觑着张氏面色,想着那折腾的小半夜,身心舒爽,便格外体谅张氏辛苦,搭了牛车,才往老家去。
牛走起路来悠哉悠哉,但是走的四平八稳,张氏一路垂着头,挨着霍修闭目养息。
施家田不到百户的人口,因为临近都城,不到百户的村庄算是小村落,现在的村落基本是依着姓氏群居划分,施家田村基本姓陈,霍修的母亲便是陈氏,霍家这个姓,四乡八村再没有同姓的人家,而霍家的房子,挨在了施家田边边上。
越国是个小国家,被强邻觊觎,十年前齐国强攻越国。齐国的建立者马擎原是宣州刺史,宣州被叛军攻破之后,就投降了王天波,依旧盘踞宣州。王天波兵败身死之后,马擎在叛军中的实力急剧膨胀,最后割据四十州立国称帝,帝传二世,马擎之子马继权为人极其残忍,弑父杀兄夺帝,在位五年大修宫室,广纳美女,齐国弄得不堪重赋之外,还迫使越国年年纳贡,且贡银年年看涨,最后干脆兴兵来伐,企图拔尽越国十三州。
十年前,越国几乎举国而战,越国王世子亲自率军,大战三个回合,一胜一败一胜。最后马继权被齐国权臣赵稷所杀,赵稷废齐立宋,才正式和越国停战修和。
霍恩原有四个儿子,霍文,霍武,霍双,霍修。在越国和齐国交战期间,越国执行两丁抽一的兵役,霍武和霍双去了战场,都死在了战场。霍武和霍双临上战场前夕,霍恩四处请人说媒,倒是临了给两个儿子娶上了媳妇,只是人没有回来,两个媳妇又都改嫁了。乱世之中从来不强调女人送一而终,夫死再嫁寻常不过。所以老家只霍恩陈氏并霍文一大家子。
经过村子,各家已经生起了袅袅炊烟,走进家门,院子里凌乱横躺着一些刚刚劈好的柴,未及收拾,今年五十有三的霍恩坐在一个木桩上,右手拿着两个核桃,不停的玩转。霍修见了老父这个样子,什么话都不说,把手里的东西给张氏,把衣服下摆栓在裤腰上,拾起地上的柴刀,劈起剩下的柴。张氏恭敬叫一声‘公爹’,拿着东西进了厨房。
陈氏在切菜,霍三姐在煮饭调米汤,霍四姐在烧火。张氏放下了东西,洗了手就来帮忙。陈氏叫霍三姐跑去地里喊儿子和大孙女回来吃饭,接过大勺舀出一碗粘稠的米汤水来,边舀边问张氏:“悠悠好了?”
张氏笑一笑,说了几句霍悠然原来病的怎样,又是怎么好全的,说得简简单单,孙女虽然是孙女,可是陈氏已经死过两个孙女了,现在的孩子夭折的很高,所以活下来是福,熬不过是命,霍修和张氏在霍悠然病重的时候,都没有惊动上一代长辈,如此听在陈氏耳边,霍悠然自然是无惊无险。
陈氏只点了点头,正眼看着张氏道:“怎么不把孩子们带过来,你们出来了把两个孩子放家里?”
张氏挂着温婉的笑容,越发恭敬道:“媳妇请了娘家母亲在家里暂时住着。”
陈氏依旧正眼看着张氏,客气道:“真是麻烦亲家了!”
张氏心里微微不是滋味,敛眉接过米汤水,送去给大嫂单氏。农家少有滋补之物,一碗米汤水,一顿饭的精华都在这碗汤水上,也是滋补之物了。
若是霍恩陈氏二老只把日子过得和寻常一样,那么单氏的脸上,就是掩饰不住的颓丧的情绪,张氏仔细看单氏的眼睛,单氏的眼睛,眼窝凹陷,眼底青黑,眼眶微红,生完孩子一天半了,这一天半也不知道大嫂是怎么过的。张氏坐在床沿上,袖子里掏出一个红封,放在床内霍七姐的襁褓上,祝祷道:“平平安安,岁岁平安。”
村里女人生个孩子接生婆都不请,基本都是婆婆给媳妇接生,娘家母亲给自己女儿接生,再左右邻舍生过孩子的女人来搭把手,照大家的说法是,生孩子女人天生就会,生子之后,洗三满月这样繁琐的礼节很少有,霍七姐是个女孩子更没有了,张氏拿出一个红封来,算是长辈给晚辈的见面礼,里面放了二十个铜钱。接着张氏又拿准备好的衣服出来,比在霍七姐身上,笑着道:“我改了改,不知道姐儿能不能穿,不合适我再改改……”
进屋后就一直是张氏在说话,单氏沉默不语,不谦辞,不致谢,不和张氏客气。张氏是温婉和顺的女子,却不是灵巧机变的女子,单氏不搭理人,张氏一个人也说不下去,对大嫂有意见是不能,只是略微有些不自在,收了衣服复端起米汤水来道:“汤凉了,大嫂趁热喝吧。”说着准备喂大嫂喝汤水。
单氏一直是躺在床上的,这个时候挣扎着坐起来接过了碗道:“你把姐儿抱起来,我来喂吧。”
张氏内心惊讶,她一直以为米汤是给大嫂补身子,不由飞快的瞄了单氏胸部一眼,这才看清楚那个地方比一般刚刚生过孩子的妇女要扁平很多,赶紧瞥过了目光,抱起霍七姐不提。
原来汤水是霍七姐的口粮。还是红彤彤的一个孩子,小嘴没勺子的一半大,在勺子边沿一啜一啜的喝米汤。
待霍七姐喂饱了,霍三姐已经喊了霍文和霍大姐回家,陈氏把一家子的饭都做好了,端来一碗米饭,一碗不搁酱油不放盐基本上算是白煮的鲫鱼汤,一碗搁了一点点盐的清炒豌豆,顺便叫张氏出去吃饭。
男人们上了饭桌已经动了筷子,霍文是长子,常年在地里干活晒得黑黢黢显得人干瘦,和小了十四的小弟霍修坐一起,不像兄弟倒像父子。霍恩早年辛劳,都过了几年住山洞,啃树根的苦日子,五十三岁已经雪白了头发,苍老了面容,和小儿子,不像父子倒像祖孙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