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
我没有给他什么解释,只是轻轻的挣脱了他的手,转身走了回去。
这一路走得有些艰难,自从来到洛阳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也很久没有这样的心情,憋闷得好像心一直被什么手紧紧的捏着,隐隐的痛,连天空都渐渐的阴霾起来,等我终于走回我的园子,推开门的时候,听见了身后淅淅沥沥的声音。
我躺在窗前的软榻上,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着外面的阴雨,不一会儿屋外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然后一个带着雨的凉意的身体走到了我的身边,一抬头,便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他看着我,那张脸上略微出现了一丝阴晴不定的表情,看着我的目光也是在探视着什么。
我仰着头,朝他做出了一个笑容。
“怎么今天来的这么早?”我微笑着,慢慢站起来:“我都还没有吩咐他们送晚膳来。”
“……”他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我一般,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伸手拉住他的手,立刻感觉到了冰冷,急忙说道:“怎么这么冷?来,你先躺在这里,暖和一下,我让他们送碗热汤来,然后用膳,好不好?”
他很快平静下来:“好。”
热汤很快送了上来,我亲手端给了他,他斜躺在软榻上一勺一勺的喝着,氤氲的烟雾将他低垂的眼睛遮盖住了一些光芒,显得格外的柔和,好像那个下令屠杀的人根本只是一个幻影,真正的他,是这个在我身边,温和得一如普通居家丈夫的男子。
“味道怎么样?我让他们放了些药品进去,提气补血的。”
“嗯,不错。你也应该多喝一点。”
“我一直在喝。”
简单的对话,两个人之间似乎都是暖意融融的,不一会儿下人便送来了我们的晚膳,依然丰富的菜品,我知道他平日里对这些东西向来不怎么讲究,遇见合口味的,便多夹两筷子,饭菜不合口味,他也能吃得下去,可是当他看到桌上又放了一盘圣旨骨酥鱼的时候,还是下意识的看了我一眼。
因为我记得,每次只要有这道菜,他总是会多夹几次,也会多吃一碗饭。
两个人坐下来吃饭,还是和过去一样,我自己吃着,也不时的为他的碟子里夹一些菜,他都慢慢的吃下去,不过今天显然两个人的胃口都不怎么好,吃完了饭,桌上的菜,除了那道骨酥鱼,几乎都没怎么动。
桌上的碗筷也被收拾走了,我起身给他去沏茶,刚刚拎起茶壶,就感觉背后一个身体贴了上来,几乎已经完全贴合在了我的背后,呼吸也吹打在我的耳畔,那种感觉让我一下子有些瑟缩,连茶水都差点倒洒了。
“我有话想跟你说。”
“……”我低头看着茶杯里晃晃悠悠映照出的自己的模样,有些扭曲,都好像不是自己了,但我还是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什么话?”
我以为他会解释今天的那件事,可是他开口,说的话却让我微微吃了一惊——
“今天,那一队匈奴人派人送来一封信。”
我一惊,急忙转头看着他:“什么信?信上说什么?!”
“信上说,那个率领他们前来洛阳的匈奴将领,想要来洛阳城求见你。”
“什么?”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是他讲的一个笑话,可是抬头看他的眼睛,却是没有丝毫的笑意,淡淡的讲述着这件事:“他们呈上来的信,就是这样说的。他们并不是想要攻打洛阳,而是想要见你。”
“想要见我?”
这件事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简直比他们攻打下了洛阳更让我觉得是天方夜谭,北匈奴领兵的人我都不知道是谁,但他们的目标,不就是想要打下洛阳,夺取这一大片土地,然后和长安分庭抗礼吗?为什么现在,居然要见我?
那个将领究竟是谁?他的目的又何在?
亦宸的双手绕过我的腰,接过了我手中的茶壶和茶杯,自己慢慢的沏茶,在水声潺潺当中,他的声音也在我的耳边轻轻的响着:“我原本,是不会让任何匈奴那边的事来打扰到你,但是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所以我犹豫了。而且我想,你也并不是那种回到我身边,就完全与你的亲人隔绝开的人,你应该——也会想要得到他们的消息。”
我轻轻的低下头。
有的时候,就连刚刚,我都会觉得不明白,为什么我如此爱他,为了留在他身边可以忍受那么多的痛苦,甚至内心的煎熬,原来一个强大的男人偶尔的温良情意好比怒目金刚在垂视凡间时的一滴泪,足以让任何铁石心肠都化作绕指柔。
亦宸,我从不怕自己因为你的爱万劫不复,我只怕有一天,因为你的爱,我会面目全非而已。
“鸢青?”
我被他唤得回过神,低头看时他已经倒好了一杯茶,似乎想要递到我手里,我急忙伸手接了,然后听他说道:“你,如何想?”
“让我和他见见吧。”我慢慢的说道:“也许,会有什么转机。”
原本之前,我最担心的就是那一队人马攻打洛阳,会给长安那边造成可趁之机,让他们坐收渔人之利,这几乎是无法挽回的局面,但如果现在能和那个将领坐下来谈,也许可以化解眼前的危机也说不一定。
我转头看向他:“让我和他谈谈。”
他沉默了一番,然后点头:“好。”
这件事决定下来之后,我便一直在等亦宸给我的消息,这期间,自然州府中也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洛阳城内也开始不平静起来。
我知道那一场屠杀不会泄露任何风声,但总有人闻得到那一丝遗留的血腥气。
说法有很多,猜测更多,但不管怎么想,最终的矛头却都只指到一个人身上,就是太子身边那个相貌平庸,却偏偏能诱惑人心,将太子迷得神魂颠倒的狐狸精,我梁鸢青。
我知道亦宸已经将河南道周围的几个藩镇在这段时间完全的收复,整个东方联盟都已经形成,筑成了一道坚固的屏障,河南作为长安的阴影与对立面,终于在这个时候完全的脱离了长安,两相对峙。
在天朝的大地上一场前所未有的中原大战,于焉揭幕。
三天后的早上,我依旧是在亦宸的怀里睁开眼睛。
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瞳,他早已经醒了,不过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起身梳洗,然后穿上衣服离开,而是一直这么抱着我。
一时间我有些恍惚,是不是一切都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解决了,我不用再担心战局,不用担心外面的人怎么看我,不用担心那一双觊觎着我肚子的眼睛。
他低头看着我有些茫然的表情,眼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低头在我额上轻轻一吻。
然后门外传来了季汉阳的声音——“太子殿下。”
“嗯。”他的脸色立刻变了,目光也从宠溺变成了严峻。
“人已经来了。”
我立刻从刚刚醒来的迷茫中清醒过来,跟着他一起翻身起来,珍儿也很快进来服侍着我们梳洗,换上了衣服,然后我便跟着楚亦宸出了门。
季汉阳一直在外面守着,看见我们一出来,立刻向亦宸问礼,当他的目光转向我的时候,我下意识的低下了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亦宸已经问道:“人在哪儿?”
“别殿。”
“带了多少人?”
“只有他一个人。”
“哦?”
亦宸似乎也稍稍有了一丝意外,我心中也有些疑惑,北匈奴哪里来这样大胆的人,竟然一个人都不带,就这么进入了洛阳城,难道是大罗金仙,或者他真有万人斩的功夫,能以一人之力抵扛全城之兵吗?
带着疑惑不解的心情,我和亦宸已经走出了州府的大门,外面正有一辆马车在等着我们,季汉阳护着我们上了车,这才走到后面翻身上马,带着一队简装束的黑旗军护在周围。
车厢内布置得很简单,却也很舒适,我想是亦宸特地吩咐,因为我怀有身孕而特意弄好的,厚厚的褥垫一坐上去就像陷进云堆一样,这样就算马车在路上有一点倾斜颠簸,也不至于影响到我的肚子。
等我坐下后,他还问了一句:“有没有不妥?”
“没事。”
然后他便朝着外面做了个手势,那车夫向我们点点头,放下了帘子,然后便听见他扬鞭呼哨的声音,马车开始向前行驶了。
洛阳的别殿离州府并不远,马车晃晃悠悠的一会儿也就到了,他们小心翼翼的将我扶下了马车,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庞大而又简洁的精舍,地处有些偏僻,但风景十分雅致,只站在门口匆匆一眼,也让人觉得十分的舒服。
甚至周围都没有多少侍卫,虽然我知道,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影卫一定不少。
亦宸走过来带着我朝里面走去,穿过一条有些阴暗的长廊,前方是一排门,从半透明的门框中能隐隐看到屋中有一个人影正在来回的走动着。
几乎还没有看到他的本人,我已经在心中敲响了警钟——我心中所想的北匈奴的将领,一定是身材高大,剽悍威武,可是隐隐看到的这个人影,却显得瘦小而精干。
当门推开的时候,那张有些熟悉的面孔已经映入了眼帘。
“鸢——鸢青姑娘?公主!”
他反应很快,立刻走过来朝着我单膝跪下,做出了匈奴人拜见公主的礼仪:“见过公主。”
我看着他,反倒有些失神,直到亦宸捏了捏我的手腕,我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疑惑的说道:“桑——叔?怎么是你?!”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喜的笑意:“想不到公主还记得我。”
“你——你怎么会?怎么会是你?”
我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幸而我还记得,他就是当初跟在呼延阚身边的那个中年男子,被称为“桑叔”的。呼延阚在北匈奴作乱,后来被楚亦雄射伤后擒下,交给了呼延鸩,他应该也没有逃脱,怎么现在,反倒是他带领着北匈奴的兵马南下,而且还孤身进入洛阳城来找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