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邓艾所领一万前军在摩天岭下一并取齐,计点之下,余路跌落悬崖摔死者有二千余人,除师纂、邓忠所领先锋两千人先行杀奔江油戍外,只剩下五千余人,且大都身竭力疲,可见一路行来极为艰苦。正准备连夜进军,恰逢师纂、邓忠领残兵大败而回,备说汉军已有防备,所领两千人马已然所剩无几。
邓艾闻报大惊,道:“江油戍守关主将马邈乃是无用之辈,焉能识破老夫之玄机?”
邓忠左臂上也中了一箭,好在弩箭被盔甲所阻,因此入肉不深,闻言道:“观汉军伏兵作战,进退有据,甚得兵法之精要。因此孩儿以为,领兵汉将绝非马邈本人!”
“你是说,江油戍守将另有其人?”
“汉军既能在石门道伏击我军,足以说明汉军早已经预判到我军意图。孩儿以为,只怕江油戍的守将早已换作他人!”
“汉军诸将中,堪以领兵的,皆随着姜维在外。张翼、廖化等人也被调往汉寿和剑阁,除此之外,成都尚有何人有此见识,竟能提前识破我的玄机?”
邓艾这一惊委实不小。此番出阴平小道偷袭江油戍,本以为汉军根本预料不到,神不知鬼不觉便可一鼓而下江油戍,随后便可以此为基地,长驱大进直取成都,成就万世之功。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如此隐秘的进军方略,竟然还是被汉军提前侦知。
饶是邓艾久经沙场,震惊良久之后方才稳定心神。眼下之危,决于主帅,容不得出现半点差池,军心一旦动摇,便可能让自己和麾下数千军士陷入万劫不复的绝境,毕竟再让他重走一次七百余里的险峻山路灰头土脸回去,是他决计不肯干的。
“你二人再将被伏经过细细说与我听,不许漏掉任何细节!”
邓忠和师篡对视一眼,随即再次将被伏击的经过一一重述了一遍。邓艾静静听完,沉吟良久,方才道:“你是说,我军是半过之后,敌军方才发起攻击的?”
“不错!”邓忠点了点头,道:“我军骤然遭袭,黑夜之中只见漫山遍野皆是火光,委实不知汉军有多少人马,因此军心大乱,大败而回!”
邓艾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汉军莫非是在虚张声势?”
“父帅的意思是……?”
邓艾摆了摆手,对邓忠的疑问充耳不闻,只是背负双手,在帐中来回缓缓踱步。良久,忽地立定脚步,眼中精光闪现,笑道:“必是如此了!”
转头见邓忠和师篡一头雾水,心知他二人惨败之下,早已乱了方寸,因此一时难以判明敌情,当即缓缓又道:“从你二人所述经过,汉军虽然虽然在石门伏击我军,但却因兵力不足,是以无法全歼你二人所领先锋人马。看来,汉军的增援尚未抵达江油戍,否则你二人今番只怕难逃性命!”
邓忠道:“然则江油戍守将又是何人?”
“不管此人是谁,能够识破老夫用兵玄机,也算难得!”邓艾冷笑一声,道:“尽管如此,但老夫却笃定,江油戍并无多少汉军,只要我军在成都援兵到来之前攻占此关,则大事成矣!”
计较已定,邓艾当即下令,召集麾下大小将领聚齐大帐,号令诸军有进无退,誓死拿下江油戍。
此时的江油戍内,不论将校士卒或关内百姓家属,在陈烈和鄂虎的指挥下正一刻不停地加固城墙,准备擂石箭矢等各项守城物品。眼下的局势不用关彝再多说,每一个人都很清楚,大汉的兴亡就在眼前,多一分准备便多一分胜利的把握,倘若守不住江油戍,等待众人的必是国破家亡,受人奴役。
就在关内军民争分夺秒争相效命的同时,关彝接到了一封令函。不过,发来令函的不是嗣主刘禅,而是大将军姜维派人从剑阁飞马送来。令函言简意赅,但内容却很明确,姜维在函中严令马邈加强江油戍戒备,严防魏兵从阴平小道偷袭成都后方。
诸葛武侯曾有言,全蜀之防,在于阴平。事实上,大汉的外围防御阵线中,西北以汉中阳平关*、阳安关*和阴平桥头*最为紧要,西南则以永安宫*为首,这数处关隘皆处于咽喉要冲之道,地势易守难攻,若大汉全力防御,魏、吴即便倾举国之力,也绝非轻易可下。即便大汉被迫放弃这两个外围要冲,收缩兵力于腹地防守,以白水关、剑阁、江油戍和巴郡一线各个关隘的天险优势,亦足以阻挡魏吴大军入境。
关彝读罢令函,暗赞姜维果然思虑精密,不愧为大汉梁柱。但遗憾的是,纵然当年诸葛武侯意识到阴平小道于大汉安危的重要性,但自嗣主刘禅当政以后,却将据守在摩天岭天险的一千人马撤走,否则邓艾岂能如此轻易地成就大功?
当然,姜维没有想到当邓艾孤军深入大汉后方腹地时,江油戍守将马邈会不战而降,诸葛瞻领命出征,却又优柔寡断畏首不前,未听从黄崇分兵据守涪县各处险要关隘的建议,放任魏军进入成都平原地带,从而导致成都无险可守,直接处于魏军兵锋的压迫之下,并最终在绵竹兵败身亡之后,嗣主刘禅听从谯周之建议,具表投降,大汉就此亡国。
而姜维更没想到的是,如今据守江油戍的是关彝而非马邈,命运的奇妙安排注定了姜维的担忧不会成为事实,也注定了等待邓艾的将是一生中最大的失败和挥之不去的耻辱。
随后,关彝给姜维回了一封信,简略叙述了江油戍的现状,并提出待打败入境的魏兵之后,随即奏准嗣主挥师北上,增援剑阁,共击钟会。
次日午时,魏兵终于出现在江油戍下。从城楼上往下看,魏兵虽然大多衣甲不整,形容憔悴,但五千人马分为左中右三列,黑压压地汇集在江油戍下,竟是没有半点杂乱,邓艾精心训练出来的雍凉劲旅果然名不虚传。
三通鼓罢,魏兵中数员将校策马而出。当先之人,手提长枪,身材高健,年纪六旬有余,半白须发,凛然有威,关彝凭感觉猜测,此人必定便是对抗大将军姜维数十年而不落下风的魏军奇才邓艾了。
看了半晌,关彝心中大致了然魏兵部署,随即吩咐陈烈守城,自己与鄂虎率血卫出关迎敌。陈烈闻言吃了一惊,慌忙谏阻道:“关将军,魏兵远来,粮草辎重不敷,我等只需固守不出,待魏兵粮尽退兵时再出兵掩杀之,必能大获全胜,何必出城与之对阵,效匹夫之勇,若有疏虞,岂不耽误大事?”
关彝笑道:“将军之言甚是,但魏兵先锋部队在石门吃了败仗,此番前来必然人人用命,我军正好借此机会杀杀他们的锐气,以免被魏人耻笑我大汉无人。将军放心,我自有计较,将军可紧守关隘便是。”
陈烈见关彝执意要出关,知道再谏也无法让他改变心意,无奈之下只好打开关门,放关彝等人出城。
邓艾见关上人马出来,举手将魏兵约退一箭之地,待汉军列阵完毕,方才打马上前叫道:“来将何人,可通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