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生暮死,浮游一生不过转瞬之事,几天多久,几月又能多久。皇城至炎夏迎来太后三侄女入宫,再到入秋落定二妃,如今冬去冬来,半载有余,时光能多久,唯其中尝者自知。
霜雪相融,石洞田地里静悄冬眠的蛇蛙离复苏更近了。
京城为筹备大典忙得不可开交,宫内仍未闲着。
“哗——”一沓奏折从御案上愤怒地摔落,紧随而来的,是周围齐刷刷下跪的声音,膝盖骤然硬生生硌在金砖上,如针锥猛扎。宫人们各个大气不敢出,头似乌龟紧缩脖颈,不敢冒头,只死死盯住地面。“都给朕起来,跪下是何意?”手重重拍在金丝楠木案角,明黄宽袖,与木纹里的金线融为一体,晃得刺眼。
“朕有这么可怕?”他高声质问。
屋内死寂一片。
“全起来!”皇上此声令下,这些守殿的宫人才敢起身,但起来也不够,跪下之始即是错。“都滚出去!”果不其然他发怒地直指门外,这些人才赶紧小跑了出去,就怕落得天子不快。
就在他们匆匆跑出去之际,背后传来皇上呢言,“因为朕的六宫前朝竟闹得如此不可开交,实在可笑……”很快,又是一声干脆冷笑,“萧家怕是忘了边疆之事,竟敢如此频繁上谏徐家不妥,好,好……”年轻天子犹似步入魔障,听得人心里发毛,宫女埋着头加快脚步,仓促不安地向殿外逃去。
就在伺候于殿内的人听见皇上这番低语后,翌日早朝,就传出消息,说皇上今日十分不给萧将军面子,直言家事不容外人道也。而萧将军护妹心切,径直道出诸臣都不敢言的事——那便是宫内熙妃的过错,称她无宫妃之德,理应受惩。皇上在被屡屡顶撞后,当堂怒极拂袖离去。
此事传出,百姓乐得看热闹,纷高谈论阔,说甚么天子太过嬖幸妾室,终究引得朝野不满,人心浮动,一时间后宫成了众人的饭后闲谈。
久居东南宫的太后听闻此事,先是叹惋陛下重情,又道萧将军心直口快,自然不讨好;再后是自责劝谏不力,才引得六宫怨言颇多,于是命人送去百种稀有金玉,望中宫萧氏能用母仪天下之心包容是非,并相劝长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些簪花贵器落在皇后眼里,无异于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陛下有意针对自己长哥的事本就令人存疑,太后如今落井下石,借平息之口当面羞辱她失宠,实在卑劣至极。但她姑且只能息事宁人,就算长哥所言乃朝臣心声,他们触怒圣颜也是落人口舌之事。
皇后当即便去向万岁殿为哥哥的失言而脱簪请罪,这才算把此次君臣失和给圆了过去。
太后送礼去椒房殿不算,还亲自去见了皇上一趟。
初及室,就见皇上苦闷于龙案旁,面前奏折堆积如山,望不到人全貌。张魏心疼不已,“陛下,太后来了。”皇上长皱眉抬首,才见母后已走至跟前,他忙作礼,被太后阻下。高德忠端来墨色五方凳,太后顺势坐下,慈祥唤道:“陛下。”
“母后……”
“陛下莫多言,朝中大事母后已清楚。”
母性光辉使得容貌焕发。
“哀家今来也不为说你,三言两句,一人十口,陛下早就听烦。这些奏折皆乃重复之言,陛下不看也罢。”
“……”
“但就算你再怜徐熙妃,萧皇后亦不能不顾,身为正妻,她有苦不能言,哀家自小便教你多体恤旁人,对万事报得仁善,就算是一猫一狗,陛下都会起悯心,如今成了天子,难道不更应注重吗?”
“是朕不对,皇后来时朕已向她表愧。”
“唉,椒房殿那边哀家已放下面子命人送去赔礼。仅此一次,万不能有下例。”
“母后乃国君之母,根本不必做到如此。”
此话虽无法断定真心,但太后不多顾及,“哀家不喜她,但她背后是萧家,为了陛下江山稳重,哀家不得不这样做。哀家都能做到此步,望陛下也能。”
“儿臣谨效。”
“熙妃身处风口浪尖,让陛下在世人眼中成了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昏头之人,陛下莫再如此下去,雨露均沾才是国君之道,独宠,只会落人笑柄。”
皇上慢慢懂得话中话,面对不辞辛苦来到万岁殿的太后,他终明白是为何而来。“母后说得不错,是朕的偏好过错才使所有人陷于险地,朕日后会收住心专注朝政。熙妃先就着之前的摘牌与罚禄惩下去,以平萧家怒火。至于宫内,朕因熙妃亏欠了不少人,记得沈嫔入宫……已经半载,却因庶出身份仅封为嫔。宫中五妃已足,朕就近日挑个好日子册她为贵妃,辅佐皇后协理六宫,母后意下如何?”
太后见他通理本就心头大悦,这下又是封贵妃,更是沈家的大喜,她仿佛看见了自己昔日经历的一切正重复于后辈身上,“她是陛下的妃子,陛下封为何位都按陛下所好就是。”
“实不相瞒,朕总觉沈嫔可怜,她与元妃水火难容,朕若不能保护她,便无人可保。”
“沈府内太师的夫人与其妾室着实相处不好,哀家早就心如明镜,她们姐妹的事外人难解。”
“沈嫔陪朕许久,朕知她端得起贵妃这个身份,不逊于长姐。”
“她在哀家眼中亦是不错。”
“母后今日而来还有别的甚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