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木屋檐翼角传来簌簌声响,滋溜一下,雪从二层悬山顶滑落,压得一楼屋顶更沉重了几分。“嘎吱——”木板老气横秋的叫着,像轱辘子在碾压。
穿过相对的寺,沿着长长的覆雪廊道,这栋平屋渐渐被遗落在后头。
来到南寺,这里因只有一贵人独居,所以比其他地方都要清冷许多。时光漫长,树欲静而风不止。若说大雪想要封山,更不如说是房子凝固在了雪里,纹丝不动,不通人情。“来人!”屋内终于有人不堪其扰起来。
女御长从檐廊进来,系于院内的护花铃被风吹似清泉作响,“太后有何吩咐?”屋子帘后半跪着一名祈福的身影,“太吵了。”女御长看了看天顶,“百年大寺,难免是失修了。”
“吵得哀家无心作祈。”太后双手合十,手背上挂着串红佛珠,“对了,央儿在何处?”
“奴婢不知,约是和沈妃在一起。”
“叫她别忘了去寺里给她姨母单独上香。”
“长公主不会忘的。”
“扶哀家起来。”
在搀扶下,太后终于从久蜷腿中立起身,面前的烟火烧得正当旺。“今日上香就至这里。”“晚膳可要唤长公主过来?”女御长在身后关切询问,太后接过一抹金绣方帕擦拭起手指,抹去落灰,整间屋子佛香浓重,“在为姐姐祈福的这些日子,哀家闭门不想见任何人,央儿若有事,白日再过来罢。”
“是,太后这些日连最看重的沈二妃都不见,为宁太妃祈愿可谓辛苦了。”
“虔诚则灵啊。”
说得甚为深重。
“太后年年为她来生祈愿,宁太妃转世定会过得很好。”女御长扶着太后走出内室,可在檐廊上,太后却遥望一方无尽空雪,“人若真有来生,就好了。”
女御长知她忆起了旧事,太后对沈青婉太妃的死总念念不忘,思念过重,人就变得自闭起来,任由再多的人事出现,都不觉再会伤痛。“姐姐,我究竟该怎么做,才能留住你呢?”太后对着大雪喃喃。
“只要宁太妃明白太后是世间待她最好的人之一。”
“又有何用?”太后眼前仿佛出现了昔日场景,那是在雕梁窗下白花簇旁,绿衣罗裙女轻轻从后环住身前女子的腰,而后依偎着,姿态亲密,犹如一双亲姐妹。然面前的女子神态稍显尴尬,绿衣女却并不知晓。
——“玲珑,你是否觉得……”
——“什么?”
——“你待我、太过好了?”
——“姐姐,我难道不该待你好吗?”
——“但你不必这般,不、我未有指责你之意,只是……我觉得,你给的爱,太沉重了。”
——“可我,只懂用这一种方式来爱人呀。”
想至此,不自觉浮起无奈笑颜。
太后一边慢走,一边自顾自道,“曾经,姐姐总觉我待她的好令她心生歉意,明明我不需她同央示好,她总告诉我,我给的好太过重她无以回报,那时正当芳华的我还万分自责,如今老了,才渐知,若是真的视你珍惜,怎还会觉得你待她的好,令她沉重?”
女御长自然不知太后过去之事,太后未得宽慰,但她也习惯了。太后捻起佛珠,“所以哀家得找个好时候,劝劝庄昭与淑昭,同为一族,互为姐妹,就不必再如此针锋相对了。本是懂事明雅之人,为了各自前程,真是弄得难堪。至于那孝昭,什么都不懂,就随她去好了。”
“太后说的是。”
“同亲之间,何输异族。”
“太后言之有理……只是,奴婢想起陛下,长公主与陛下乃姐弟,可陛下却非沈家所出,又寄养在太后名下,那么太后日后打算如何给长公主一个交代?”
听之,太后反冷冷一哼,“天子是帝王家的人,哪算得上同家?正是因为帝王,才有无数的女子牺牲大好年华入宫,成了她人的陪衬,尝尽人世冷暖,皇宫是最吃人的地方,因为他们,所以这里才可以一直吃下去。”
女御长噤声,太后说得实在太可怖。
“庄昭还在宫里协理六宫,哀家走时不放心,留了高德忠下去,他在一定万事必妥。哀家只希望,庄昭这般好的孩子,别被皇宫吃了。”
“陛下不喜欢庄昭,真不知是福是祸。”
在两人的家常中,脚步子渐行渐远,了却无声。
那风儿轻飘飘转,把话引子都隐去,南寺里的闲话告一段落,同一阵风吹往中寺里头去。中寺是合寺之央,象征高贵与家主,帝后就住在这里。
皇后把长青丝轻柔挽上,露出洁白如玉的后颈,倚在竹椅上的她,低头手捧诗卷,不问身边事。大长秋鬼鬼祟祟走进来,还多看了几眼皇上在不在这儿,“娘娘,娘娘——”大长秋唤了许多声,皇后眼皮子都没抬,“出甚事了?”
“没事,倒是这个,是小杜子才给奴婢的。”
从袖口里掏出一玩意,定睛一瞧,是绣得有数枝傲雪红梅的娟帕。清秀端庄,极有品格,一看就乃修养人士之手。
“本宫不缺此物。”皇后懒洋洋道。又是下头想孝敬了。
“奴婢知道,但是此物非比寻常,”大长秋把绣帕展开,“是宫女南桃给小杜子的,说为元妃亲手熬夜绣的。”
元妃?沈庄昭?皇后一忆及她就总想起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句话,她觉得与她之间,好似充满了道不清的运气,这回子又是什么运气?
“南桃还说娘娘会想起什么的,这算元妃给娘娘的示好之礼,有些仓促了,不过只一帕子而已,仓促也可理解了。奴婢还真不懂元妃在想何?奴婢拿去给随行御医见过了,无毒无香,就是普通物,所以娘娘看,是放在库里好,还是就留在这不管了?”
皇后把它拿来。红梅红得触目,炽热,焚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