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擦拭一把冷汗,原来竟认错了人。
“既然是皇姐……那此事就没有什么把柄了。”
听上去,竟有几分很失落?
遂卫央挑眉,反问:“昨夜你将她独自扔下,恰巧被我在宫外撞见,为不使母后怒气沈家介怀,所以我顺势陪她出游,此事尚有不妥之处?”
“没有。”
“关系非比寻常?”
“没有没有。”
在百般求饶下,被放过了一马。皇上赶紧端起茶杯装作品茶的模样,皇姐生起气来可不是好惹的。
“不过……”他望着缓坠下去的细尖茶叶,沉思道,“沈妃,看起来很喜欢与你在一起。”
卫央神情发生微妙变化。
“啧啧皇姐果然厉害,自小跟在皇姐身后,就不曾见过不喜欢皇姐的女子。先是父皇的章德窦皇后,后是明德太后,再然后就是李太妃,陈太妃,还有沈太……”当说起沈这个姓时,皇上顿了顿,随后目色仓促地忽略了它,提起下一人,“还有宫廷中玩乐的儿时伙伴,王府的嫡长女,江府的嫡长女,何人不成天愿得跟在皇姐身后?若皇姐身为男儿,不知那些小姐要疯成何劲——”
“啪!”
清脆一声响,是手掌落在案上的声音。
皇上顿然闭口。
“身为一大男子,似长舌妇般谈论长姐的事情,不觉有失什么?”
“只是同皇姐说闹罢了……”皇上讪笑,他心里毛骨悚然觉得今天的卫央格外反常,只要一提起女子之间的事情就凝眉起来,还是少惹为妙。取乐归取乐,他还是明白这一点,“若皇姐生为男儿,就太好办了,我当即愿传位给皇姐,不,可能以皇姐的优秀,君王之位就与我无关了。不过,想起皇姐似我这般,受控于世家之下,朝堂命臣皆成傀儡,娶何人,翻何牌,都得看于旁人脸色,这帝位,我宁愿皇姐不要。皇姐生得女儿身是最好的,我可以一直在这里保护皇姐,皇姐想带兵出征,我就允许;皇姐想离开京城,逃离这里,我也允许。皇姐是女儿身,想做什么都可以。”
“你莫这样说。”
“我是真心实意的。只有等这个帝王位置真正属于一位帝王时,我愿意皇姐去当那个人,就像母后一般。可它并非如此时,就让我来做好了。”
“你……”卫央微顿,“封儿,你天生就是君临天下、福泽万民的明君,皇子中无人比你更适合做一位仁君!”
话虽如此,其实皇上的痛苦之处,她不是不知道——
明君,那也得有机会向朝民展示自己才能的机会。
可实际上,自己的弟弟就像笼中囚鸟般,不得展翅高飞。
若说后宫是后妃的囚笼,于他而言,皇城,又何尝不是……
“皇姐,你看我开心吗?”
面对这句话,她真正的无法回答。
皇上站起了身,“我知皇姐是为我好,想说鼓励之言。可是,你看,自从一个接一个的人走后,我们,真正有开心过吗?”他望向被雪掩埋的深夜,“我记得以前的过年,不是这样的。”
它,绝不是这样的。
“对了……今年皇姐为我担了许多心,新年一过,我的事就无需皇姐挂念太多了。沈妃,我对她没有意思,不可能让她怀上沈氏的血脉;梦如那边,我尽力弥补。昨夜皇姐陪沈妃去宫市买小物,其实我也买了一件血红石榴玉簪,是她最喜的赤色。我随沈妃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便买下了,早间托人送了过去,梦如该是看到了。去长白山庄祭祖的日子不久将至,那时我同她的关系许会好些,皇姐,后面的事你就不必担心了。”
皇上好似推她出宫廷权谋漩涡一般的淡淡语气,让卫央感到忧虑。
看着长姐如此沉默,皇上虽觉心疼,可该有决断的时候,必须有决断。他尚未弱冠,可登帝之后,就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跟在身后的六七岁懵懂少童了。
该走的时候,她必须走。
在太后与他之间,他永远不会让她面对是选择亲母还是弟弟的残酷局面。
“我走了,皇姐,这阵子有些忙,你多保重。”他笑道。
“你多同张魏他们多作商议,朝廷之事不可松懈一日。”卫央紧张嘱咐。
“嗯。”他说,然后推门欲走。
过后,想起了什么,回头对卫央道:
“皇姐……亭子那里曾发生了什么?我见酒樽都掉落,皇姐不像是会留这些东西在那边的人。”
“酒壶——还在吗?”
“在的。”
话音刚落,皇上就见卫央站起了身朝着屏门的方向矫健流云而去,很快的,她越过自己,就这样什么也多说的离开了。对于皇姐的来去无踪,皇上打小便是习惯了的,他耸耸肩,只是好奇,皇姐究竟是要去那边做什么?
愈想愈无果,皇上摇头,在贴身宦官的撑伞遮雪下离开了蕊珠殿。
一人来到点天灯的那处地方,比之雪扫林里的大路通常,这里四处堆积深雪,覆盖厚寸,卫央走得急,连蔽氅都不带,雪湿了她的长发,可她看起来并未十分在乎。走至那个原来的地方,石桌在,酒樽在,只是人去楼空。
雪长落,慢慢靠近,脚步声依稀可见。她蹲下身,拾起自己打翻的酒樽,放在了桌上,于是此时完完整整的,就这么立着两个。
她摩挲着杯面,回忆昨夜。
仿佛近在咫尺,被那人压在身下,被她说出那些话时,明显感觉到心内怦然一动。是说不出的感情。连那吻,都是借着醉意作任性。
——“殿下就没有什么用不到,但是一直留着作回忆的东西吗?”
卫央看着它,这壶空桃花酿,似乎就是那种,没有用,但却令自己想要留着作回忆的东西。
宫廷大雪弥漫,空锁风。卷起一片红梅花瓣,在后夜来回飘荡,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