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在作甚?”
藏书阁内,卫央见沈淑昭左手执书卷,竟在认真观读。听到这个声音,沈淑昭顿时心惊胆战了一下,陡然间手几乎差点拿不稳书。卫央暗中纳闷,自己有这么可怕吗?
慌忙合上书,沈淑昭面上挂着对不住的歉意,“妾身只是随意看看……”
“你不说不曾识字吗?”
面对长公主咄咄逼人的视线,沈淑昭咽下慌张回道:“是不识……只是见了里面的图画,十分吸引所以才稍微看了会儿……殿下久等了吧。”
这一看就着了迷,连过去几个时辰都不知,能令长公主过来,应该已经过去很久了吧……
她不安地等待卫央苛责,孰料卫央什么也没说,留下一句“好了,过来吧”就背身走了,沈淑昭忙松了口气,感到庆幸。这下她是彻底摸清长公主的性子了,一个纯粹的冷美人,攀话的时候不理人,做错了事也不理人,虽有坏处,也有好处。
只要自己老实本分,不主动贴脸讨她主动忽视就行了吧?
感到劫后余生的她乖顺跟着卫央回到屋内,坐于椅上,双手平放襦裙上,颇有儒生待授的正儿八经姿态。“选了哪首诗?”卫央立在身旁问。她赶紧深低着头极其恭敬地合手奉上一本敞开的书,标准的举手齐眉,就这样她不信处处注重礼制的自己还会被长公主用言语挑出错处,就算没被出言讽刺过,但谁知这种性子的人嘲起来会不会比别人更为恶毒?
对面的卫央一阵沉默:“……”
接过书,扫向沈淑昭挑的那一页。
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
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
不假思索地合上,落下二字:“重找。”
“是。”
沈淑昭听到她念出来就知是不好的诗句,赶紧拿过去重新看了一下,然后再递给她,“这首呢?”
只瞟了一眼,“再寻。”
于是她只得听从地把书收回去,顺便委屈道:“长公主……若是此书所有的诗皆不合适,妾不识字,岂不要寻到猴年马月去。”
“沈妃,”卫央无动于衷道,“藏书阁里所有放于外面的书,大多为墨轩阁那些功利熏心的文人整理出歌颂明君之类,以供世人效仿阿谀奉承朝廷的皇宫诗,你能从其中找出一两首难得的宫怨诗,其实实属难得。”
被讽刺了。
沈淑昭嘴畔抽搐了下,不再接话。
果然和料想的无差,她不开口还好,开口便没有好话。
“罢了,你还是誊写过节诗。虽然过节诗早就不稀得在年宴时拿出手了,各妃不是自吟自写,就是写国朝历史与天子礼贤下士以彰显明事理,甚少有人书过节献词只颂氛围,而且前人早已将此书涉及个遍。”卫央稍作思忖,在沈淑昭紧张的等待下,她道:“孤能忆起的还没有被先帝妃嫔与当今六宫写过的诗,似乎只剩较为冷僻的诗人之类,你就写……那首《正月十五夜灯》好了。”
沈淑昭心底无声白眼翻了过去。
既然知道为甚不早些说。
但她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淡笑不语候着卫央将全诗写了出来。
不得不说,美人写字,还是出众一流的字,这副画面是十分赏心悦目的。
她还没有想到,其实自己的一举一动——皆被眼前她认为不会知道的擅于习武之人用余光所洞察。
过了片刻,勾勒完最后一笔,卫央淡然将笔交予沈淑昭,“照顺序临摹,每字写十行。”
听话点头。
现在什么都长公主说了是。
卫央在旁观望着沈淑昭颦蹙双眉小心翼翼地描字,看见她手肘附近摆放着的那本诗书,联想起来,忽而道:“沈妃。”
“殿下,有何事?”
“孤发现你。”
“嗯?”
“很有怨妃的特质。”
“……”
不用想,定是在讽刺她在一本描写江山历史的诗书内随手便能翻出宫怨诗。
沈淑昭攥紧了毛笔。
这个细节又被卫央轻而易举察觉。
“呵呵,妾也觉疑惑,”沈淑昭借假笑来掩饰尴尬,“殿下藏书阁内向人外摆的诸多国朝诗书,妾偏偏就挑出了宫怨诗,想来实在有趣。只是殿下只将这些颂朝的好书朝人面向,此举倒令妾想起了妾的二哥。妾尚在沈府时,二哥擅赋诗文,很受阿爹喜爱,每每去他院里时都能看见满书阁的藏书。妾儿时不懂事,有日随母拜访,二哥姨娘让我们随便翻看,妾和几个妹妹把藏在最里面的书当宝贝似的翻出来了,结果二哥姨娘和阿母看见后便大吃一惊,匆忙收了回去,并还刻意地将小孩全赶回了客室。回到院内,阿母抱着妾不停笑,道孩儿果然是孩儿,一到某个年龄就该有瞒着母亲的心事了。你猜怎么着?后面那些书,不仅有艳书,还有二哥为赞颂长姐美貌而作的诗呢——”
“你说这些是何意。”
“妾没有何意啊。”
回答完后沈淑昭继续老老实实地描字,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屋内一片静寂。
半晌后,沈淑昭感受到案的重力压了下去,是有人衬手在上了。
温热呼吸近在咫尺,她强烈感到身旁传来可以寒意阵阵的视线,心头捏紧,悬于喉间,勉强深呼出一气以当缓解。卫央斜身于案畔,身子倾过来,冷若冰霜的一对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沈淑昭,一动不动。
时间在缓慢流逝。
虽半字未言,可沈淑昭的心里已经开始白帜投降……
长公主从来都是冷冷远在天上,那样的她已经令人很有压迫感了。
现在突然一下子靠得这么近,沈淑昭觉得现在几欲窒息。
打量了半天沈淑昭露怯又不敢说的模样,卫央收回了手,归于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