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经霜,西风卷残,秋日凉意裹上殿院边角,植被枯黄老去,颇有“庭前落尽梧桐,水边开彻芙蓉”之意。宫女呵出冷气,手提扫帚往中央圈出枯叶堆,有雾水留在叶片儿上不肯离去,扫帚抖一抖,露珠就都滚了下来,沾湿了地面。
日子已至三秋,普通厚衣物是暖和不起来的,于是宫女襦裙外还穿着撒花麻罩,手脚因此变得不灵活,也没有半点法子。宫女专注着清扫庭院,浑然没有听见身后的裙裾窸窣声,直到人站在了身后,才恍然察觉过来。
“沈嫔娘娘。”宫女慌乱地屈膝鞠躬,沈淑昭相视后淡雅一笑,她微微颔首示意对方莫紧张,这位负责殿外的末等宫女才敢抬眼窥视她,望见沈淑昭身着素色长裙,系着蜜饯色外披,逶迤在地格外美丽,整个人宛如与秋景融为一体。宫女不禁猜想,这般清淡的气质,想来正是吸引皇上的所在吧。
沈淑昭低头凝望枝头落花,不自觉感慨道:“寒秋原来已经这么深了。”
宫女笑笑:“娘娘入宫方是初秋,转眼就已经秋末了,日子过得可真快。”
“是啊,”沈淑昭伸手抚摸垂头丧气的荒凉枝干,“近两个月了,叶黄落尽,美景都消逝了。”
“娘娘此念未免太过悲观,古诗云‘秋气堪悲未必然,轻寒正是可人天。’奴婢觉得秋高气爽的气节,也未尝不可欣赏。”
“你读过诗经?”
“啊……奴婢卖弄了,肤浅粗懂而已。”
“识字是好事。”
秋风萧瑟,将二人衣裙吹起,宫女见之忙道:“娘娘为何要来这凄凉后院之地?快些回殿吧,莫染上了风寒。”
沈淑昭温柔似水望着眼前宫女的关切模样,“好。”宫女听后松了一口气,弯腰恭送主子的离开。沈淑昭转身朝着院门走去,其实,那宫女的音容与名字早已在眼前浮现百回,并非今日相见才记得来她——
那是自己前世忠心耿耿的心腹之一,本是几个月后才被内务府分配过来,因着与今天同样的对话偶然得自己留意,遂把此人从后/庭调至殿内,在屡屡接触后,又将其晋升为贴身侍奉的宫女。整整两年陪伴,直到太后反手相逼以命护主才彻底分离,而失去忠仆后的她也彻底被太后消磨尽了意志,变得坦然面对生死,鸩酒不过是预料中的事。
今生本以为不会相见的故人,没想到再遇时心底柔软的地方还是会柔软。
所有人如今都还好好活着。
想到这里她竟感到有丝轻松。
太后的封宫,冬至的飘零纷雪,信任之人的背叛,红得滴血的毒酒,这些事仿佛沉在破碎的时间里,想来恍然若梦,时常觉得不过只是梦魇一场,待醒时,一切都变为熟悉又陌生的模样。生者皆趾高气扬,死者皆入黄土,成王败寇,前世,其实没甚值得留恋的。
“你又在想事了。”卫央在旁边叹道,枯黄连片的庭落正在她身后绽放衰败之美。沈淑昭原本是来见她的,只是想起了有故人至,才择了一条远路而来,现在的她们正在亭间赏景。沈淑昭神秘笑着不语,端起酒樽一饮而尽。哪里能说是因为重逢前世知己而感到惆怅呢?
卫央无法放下心来,黄/菊酒映出她的凝眉,在两三片哀叶脱离树干随风而逝后,她小心问道:“你……可是觉得待在这里不适应?”
“没有,我对这里很适应。”
“若不愿留在这,去哪都随你。”
“这里冷清寒秋,人烟稀少,既不住其他嫔妃,又没有多少人往来,我过着惬意得很,这是离开沈府与长乐宫之后最好的地方。”
“是吗,我真怕你不喜欢这。”
“有你在的地方,我不会不喜欢。难道你没有察觉吗——?”她淡淡说完以后,故作无样的微抿小口酒,神态里流露出一副自然气派,然而她偷偷趁机瞥了一眼卫央,见她耳根粉红,心里喜上几分,觉得自己愈来愈习得撩拨卫央的方法。面上仍保持平定,自然放杯。
卫央好久以后才道:“我知道。”
“知道便好,以后就不必问了。你在哪,我也会在哪。”沈淑昭语气没有波澜,情意却万分清楚明显。
卫央果然没有再多言。在这场对话里,她乘了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