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椒房殿,一路回长乐宫,周围渐渐入夜。
舆轿里,沈庄昭望向某座宫殿上燃得通透的侍寝烛灯,她还记得前些日子是熙妃宫前长燃此灯,自从假孕滑胎以后,这宠爱就转移给新册封的顾嫔了。身下的轿子平稳地朝承乾宫走去,心口却不平稳地起伏着,“红颜未老恩先断”……她初读此句时还只同情,想自己断不会到那般地步,现在昔日人人仰慕的大美人沦为了笑柄,实在让人无颜见世,更何况,她连被皇上假意好待过的一段时日都没有。阿母常说入宫便是一生追求的大事,可入宫以后将快乐也丢了,这也算一件好事吗。
“娘娘,到了。”
玉帘外的一声提醒唤回了她。
宫女南桃把玉帘往同边掀开,沈庄昭踏在地上,承乾宫上下灯火通明,然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对,少的可能就是那盏高点于妃嫔闺房之上——告昭皇帝今夜翻牌侍寝的琉璃明灯。没有皇帝留宿过的宫殿,和冷宫有何差别。
“黑,真黑啊。”
沈庄昭望着这座自己一生的囚笼,站在它的门前喃喃自语。
南桃暗自奇怪,明明眼前这么明亮,娘娘为何会觉得漆黑呢?
扶她走进宫内,沈庄昭在入座时,收到了一封来自母家的信。按理说,入了宫的妃子们都不应该再和府上有往来,可是她是太后的嫡侄女,有太后在朝中掌权,这些事也就在其他明了的人眼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娘娘,府上说了,还请这段时间娘娘多忍一忍,方可见得明路。”呈上信的小宦官说道。
她捻起信,沈府对她在宫中的每一个举动都下过命令,想必这也是其中之一。拆开读后,大夫人的字迹清秀有力的出现眼前,当读到某一段时,她不禁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宫宴……竟然是阿母的主意?”
为什么要为那个心计叵测的人去准备出彩的机会?
她迫不及待往下读。
“什么……”
沈庄昭觉得面前纸上叠影交重,阴谋相织,恍惚了视线,她从未真正深入过什么因争利而残斗的局面,即便是在沈府,她也是堂堂万人簇捧的嫡长女,庶出之间那些为了争夺阿父宠爱的彼此勾心斗角——都与她毫无干系。如今头一次,阿母将宫中深切的残酷事实摆露了在了她的眼前,并且明确告诉了她,爱意在六宫是稀薄的,被这般对待之后,更应该狠下心来独立自强。她难过地流泪将这封信烧掉,从前人人都道她和皇上郎才女貌,让她宛如心怀初春飞燕的喜悦,如今受了这样的打击,家族里大多人全都垂头散去,她日后以怎样的心情来面对皇上,没有一个人告知她,甚至连太后有时也用稍带歉意地慈爱目光看着自己,不提别的多一句。
“娘娘,您怎么落泪了?”南桃紧张地关切,“宫外奴婢的阿母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女子多泪会消福’,这一哭,再美的人也沾染了颓丧清冷之气,经常如此,那就是再明亮的眼睛也不会说话了,娘娘可别难受了。”
“本宫只是觉得叹息,皇上宁愿喜欢一个并不是真心爱她的女子,也不愿多看本宫一眼。”
“娘娘之前不是已经释然了吗,正是因为二小姐不爱皇上,所以皇上才能被她蒙蔽。”
“难道真心永无回报吗?”
南桃惋惜地悠悠回道:“奴婢自小跟随娘娘,所以明白娘娘从少女时就对入宫有多期待,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娘娘还是珍重自己为紧,而且大夫人在沈府里也不会让娘娘过得如此冷清。不说别的,皇上只是因为太后才对娘娘故意冷落,可娘娘若是真正打扮开心起来,说句老实话,后宫中有哪个主子能比得过您啊……”
沈庄昭听到后心里没有多少宽慰,只是面容聚拢忧愁,对信中阿母所提之事感到隐隐担忧,她屏退了其他下人,只留下从沈府带来的贴身婢女,说道:“阿母说,太后正因为想看看沈淑昭真正的本事,所以才按兵不动,但阿母已在后宫中买通了宫人,她知道那日沈淑昭定会表演琴艺,所以她选择在琴上做手脚;同时,阿母也道她借了太后的便利与皇上养的钦天监私下接触达成一致,让他们推出星云不测,卫朝有邪事将至之事;至于宫外,阿母说,她已找到京城鼎鼎有名的严寒山大弟子李云崖为其预言造势,她让本宫在这里静候其变,一切……都只等那天看好戏。”
南桃听后浑身发抖,这就是她们还在沈府暇日里无聊时揣摩戏曲中所唱的宫廷争斗吗?原来竟是这样的直白,背着天子与太后的面暗中做事,稍不注意就是万丈深渊,她感到一丝害怕,于是反复询问道:“娘娘,真的万无一失吗?”
沈庄昭摇摇头,“本宫不知。不过细中缘由,阿母也不会说与本宫太多,她只让本宫重新振作起来,只有这样才能有复宠的机会。”
“恕奴婢冒顶撞受责之罪多问一句,奴婢并不怕死,只是担忧此计若是被发现——那娘娘,您一生的宠爱岂不是都完了?”南桃重重跪倒在地,膝盖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碰响,她发自肺腑地说道。
沈庄昭蹙眉,她也知道失败意味着什么,所以……这正是她心底百般滋味陈杂而落泪的原因,若是震怒的皇上因沈淑昭几句话打消疑虑,转而去追寻其中琴的问题,那时又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