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殿清莲阁,假山,参树,围湖四绕。重重繁花挡住旁宫的乌烟瘴气,硕长曲径过去后如别有洞天,沈淑昭的西厢房就在莲池彼岸,宫人们不知院前面花苑有长长妃舆大轿经过亭廊,还漫不经心地无所事事,清莲阁上下唯剩二小姐一个,事情也好做了许多。
一个轿子停,高声通报,元妃娘娘玉足落地,这里的宫人也幡然醒悟很快聚集在门口,行礼恭迎妃子的光临。沈庄昭环顾此地,一月时间不到,她便从刚入府的美貌嫡长女成为了京城嘲笑失宠的元妃,而那个卑微低贱者却在里面继续安然自得,愈发得势,不受磨难,甚至要取代了三妹联姻江府,还被皇上看中,她的心中立马燃起一股无名怒火,甩袖率领众登门而访,任由厢房内的宫人紧张不行。
三妹就坐在里面。
脆弱的,摆着一张娇弱病脸,妆容也清淡了很多,更让沈淑昭变得无比娴雅成熟,稚嫩少女感觉从容貌上退去,露出了骨子里的冷静沉着,眉梢带了几分精明,也许,这才是她撕下在沈府里一直伪装出的绝世善人形象,而浮现出的真正模样,内敛又有故事。
怒火,在一瞬间攻上了眉头。
沈庄昭见她一动不动,迟迟不肯起身恭迎自己,憎恶一时无法克制,愤而挥退下所有人,她冷冷朝背对着她的人儿讽刺道:“本宫是来恭喜妹妹——又获佳婿了。”
沈淑昭对她的挑衅不起反应,就像投掷进深水的石子,慢慢被冰水吞入囊胃,沉默无极。
这不禁让她感到一阵莫大的羞辱,因为她,曾经是艳冠京城的名门闺秀,所有人都认为命运里她应该是嫁与良婿,然后同他相携白首才算寻常,而这一切都被突如其来变故的翻脸给打碎了,她感到慌乱无措,万分迷惘,她恨透了沈淑昭的云淡风轻,甚至开始怀疑之前声称不入宫只是这个双面美人狡黠的借口,是最令人唾弃的骗子,她的二妹,正在虎视眈眈地,想要夺取掉自己的一切——从夫君开始,从地位开始,最后以自己的永远无法翻身来结束!
“沈淑昭,你面对本宫!”
“哐当!”
沈庄昭冲上去按住她的肩膀,使她转过身来,同时踢倒了沈淑昭身旁的小檀木椅,让它发出沉重的倒地声。
“本宫在命你回话。”
“有甚好回的,你知道的,都是真的。”
“你……”沈庄昭再是美艳凌傲的容颜都有些颓丧,像败落的孔雀,“你是说……皇上当真喜欢你?”
“嗯。”
“他怎可能,不,你们明明没有几次见面,难道说那第一次在太后身旁时,他就看上你了?这,这怎么……”
“都不重要了,长姐,你只是一颗弃棋,沈家需要我这样的新人顶替上去,否则皇上下一代血脉将失去我们沈家嫡长血脉的影子,你还是认了吧。”
“你真是自信,本宫前来也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你以为太后一直不作表态,是真的为你入宫铺路着想吗?”
沈淑昭笑了,“太后怎想,都是她的事。我一介弱女子只有听从长辈和天子的意思,哪敢去怨他们?”随后,她用洞悉一切的目光看着沈庄昭,“而且你来到此地,迟早会被人传报给太后,不如我们出去在一个没有‘蚊子’的地方,多谈谈此事如何?”
她的眼神暗示着会有一些谨慎的事情,沈庄昭迟疑半晌,终究回道:“那好,本宫给你不到半柱香的时间。”
沈淑昭看着心智输于前世今生活了很久自己的妙龄少女,浮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好。”
她们出门离开了清莲阁,沈淑昭慢慢绕地,直至出长乐宫后来回路上前后终于碰不见人时,她才道:“我们出来时,身后总跟着端水或扫地的宫人,经过几番绕圈周旋,这才算是摆脱了他们。”
“妹妹此话何意?即使被旁听又何妨,你我之间明面的事早已在宫中众人心知肚明,听便听了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元妃娘娘这毕竟是后宫不是沈府,您难道要我在耳目下对您说太后不会说的事吗?”
沈庄昭直道:“莫故弄玄虚,有话当说。”
“娘娘还是随小女子走吧。”
在糊涂间,沈庄昭就这样跟着她装作散步来到一间花苑,这里是熙妃贤妃当初曾想要邀她们去的地方。到了僻静深处,沈淑昭转身回道:“长姐,妹妹今日便把话摊开来说了,妹妹觉得沈家现在危矣。”
“危?”沈庄昭问。她虽然知道沈淑昭的意思,然而世家的长久尊贵让她不会相信皇上敢对四大姓氏真的动手。
“您心底也应该明白,太后擅玩弄权术,新皇早已对此有所戒备,您初为妃不过是太后想凭借您的美貌取悦皇上、消除隔阂,然而皇上不仅不领情,反以您为棋使太后难堪退步,从这点就看出皇上对沈家很有不满,若我不出面使计笼络君心,沈家岂不是要身陷危险?”
“你怎么知道皇上定会对你言听计从?”沈庄昭觉得可笑。
“姐姐若是不信,大可等着皇上亲口对太后说会迎娶我入宫。妹妹是为了沈家的长远做打算,恕妹妹一句直言,姐姐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只会在这后宫中,慢慢地红颜未老恩先断,然后人老珠黄罢了。”
“你让本宫来到此地就是为了瞒人耳目说出这等卑劣之语?”沈庄昭轻蔑地挑起眉角,果然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庶出。
“妹妹是沈族人,成为皇妃只会让沈家荣耀,妃子就应当由妹妹这样的人来当,您且看着吧,皇上不出两日就会正大光明来求娶,因为,这是妹妹——书信告诉他,不忍破坏长姐的深情,于是决意退宫回府,另嫁永别。”
“沈淑昭,你真是不知廉耻!未出阁却和皇上沾染不清,你就不怕沈家众人嘴上不说心里却在鄙夷你吗!”沈庄昭怒斥道,她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方面向自己炫起细节来,这趟她过来本是抱着自己先挑事可能会被太后怪罪的心思而来,孰料到沈淑昭竟做到如此地步,难道她以为不在清莲阁摆脱了眼线,她说的那些话就不会被告诉太后吗?如此大不敬的话,自己一定要让太后听到,然后认清这种伪善柔弱的少女真面目!
“本宫不愿和你这般狐媚女子多谈,真是让本宫多看一眼就恶心——贱妾所出,大抵也就只懂得以色事他人而活了。”她嘲讽道,然后转身就走,她会去告诉太后,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庶妹有多用心险恶。
沈淑昭看她离去,浮现一抹浅笑,其实她说的这些话都是故意的。清莲阁自从她获得太后恩宠越来越多后,已经不似从前这般时刻都有耳目旁听了,再加上她也笼络了一批宫人心,有没有查出眼线,她自是很清楚。
给沈庄昭一种摆脱了布置的眼线才敢口吐真信的错觉,所以她一定会将自己那些不敬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太后,而不再怕太后怪罪她突然造访清莲阁为难自己的事了,若是装作柔弱一问三不知的一方,长姐反而不会把自己前去为难她的事说出来,倒不如直接办成恶人,挑衅嫡姐的恶人,沈庄昭才会去向太后直接说出自己的话——就去让太后看看,自己对皇上的控制手段,究竟有多厉害吧。
太后模棱两可的态度,不过是怕自己真心喜欢上皇上最后会为爱情抛弃沈家罢了,那时的太后就成了空为他人做嫁衣的人。她得做个纯正的恶人,只有利用与追求名利,才永远不会被爱蒙蔽双眼,而倒戈相向。
就去吧。
沈淑昭淡淡在心里说道。
就在沈庄昭消失花苑转角时,那个清高动人的背影忽然停住了,她变得神色不自然,显得有些拘谨,沈淑昭从背后投来疑问的眼神,接着转角处慢慢走出一个人影,步步逼得她往后退了几步,一个比她高出几寸的人同时缓缓走出来,沈庄昭非常谨慎地低身行礼:“见过……长公主。”
沈淑昭的心一下子悬起,这些话可被她听了去?
她并非这种意思。
忐忑间,卫央面容上落了温柔平淡的宽容,然后,又一个清脆的脚步声响起来,离她们最近的沈庄昭首先留意到了前来的人,当她抬起低垂的羽睫时,心里猛然收紧了一下,皇后?她怎也在这里……长公主,和皇后?
皇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站在卫央的身后,也难怪沈庄昭没有看见她。
“妾拜见皇后娘娘和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