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卫央的撩拨,沈淑昭脸红着匆匆小跑到了西阁沐浴,再不肯出来。待她泡在浮满花瓣的平静水里,回忆起卫央刚才那句话,就心跳得厉害。
在水中的身子感到空虚,即使被温热的水如鸡蛋裹壳般柔和包围,也没能使自己心境平静半分,反而越来越悸动不已。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让她没办法抽身出来。
“我这是怎么了……”沈淑昭将头的一半埋进水里,只露出鼻子以上的脸,她的耳根潮红,也不知是被水温红的还是因为别的。
眼前散发的热气缥缈了周身,变得一片烟雾缭绕,视线十分模糊。
在这样的朦胧之中,沈淑昭无法克制不去想卫央的音容相貌,此刻就连她一些无关紧要的一举一动,都牵引着自己按捺不住的心情。
想了很久,沈淑昭情不自禁将手抬出水面,在一旁的小妆镜上借着雾气认真地写下了一个名字,低声留恋地喃了一句——
“卫央。”
这一声。
听起来仿佛是世间最美的名字。
闭上眼,名字主人的每一面都在眼前浮现。
她的身段……
她的喉咙……
她的长发……
她那轻声地低吟和微微蹙眉的样子……
她将自己搂入怀中万般怜惜的样子……
所有一切,都在心口不断灼烧。
□□纵身,且万般求不得解药。
一想到这,沈淑昭就将自己完全藏入水下,过了好一会儿,听见水面上有人软声细语说道:“二小姐,奴婢们来伺候您沐浴。”
沈淑昭这才浮出水面,秀美的青丝全贴在后脖颈上,把她的面红耳赤露得更加明显,然而旁人也只当她是因为沐浴水热的缘故。
连心半跪下,呈递上一个木篮,对沈淑昭说道:“二小姐,这些分别是青木香丁香花、真珠玉屑蜀水花和粉木瓜红莲花,二小姐想用哪一个放入水中?”
沈淑昭听后略为犹豫,“这些花料倒是第一次听说,都有什么功效?”
“回二小姐的话,这都是甄氏汤池独创的沐浴花料,均是将花、香分别捣碎,再将真珠、玉屑研成粉,合以大豆粉末仔细研磨之。若是二小姐用此方法坚持数百天,便可以使小姐面白如玉,较之以前更加的容光焕发呢。”
沈淑昭淡淡一笑,这些商人的哄人话,随意听听便罢了。
她择选了一种命人放入了白玉浴池里,连心接着在一旁说道:“这是桂花澡豆,可以洗面与手,奴婢为二小姐放在紫檀盒里。”
连心怕她不知道所以多解释了一句,沈淑昭看向其所指的方向,心里了然,这东西她在前世里经常使用。
于是她颇有深意地问道:“澡豆是先帝的宫中御医所研制出的贵重物,因为配方极其高级和稀有,所以只在皇宫内供天子和妃嫔使用,你们怎会有此物?”
连心笑道:“二小姐说笑了,我们老爷连离人散都能拥有,又何尝会没有一个澡豆呢?”
“也是。”沈淑昭惬意地靠在池边,不再多问。
这个甄尚泽能用到这么多宫里都不常用的东西,他的究竟人脉广到何种地步?
他用那么多稀罕物品轮番向着自己示好,只可惜自己早已见过世面,这些东西在她眼里已经不值一提。
然而甄尚泽如此不加修饰地炫耀自身财力,只怕有朝一日会成为落人口舌的禁忌证据。
沐浴好后,沈淑昭一出水就有人为她分别用精、细两巾擦拭身子,同时还为她端来一杯盐水饮用,以止口渴。
沈淑昭从容不迫地做完贵族出浴后的一系列规矩,接着身披上一件素雅宽袖长衣,离开了西阁,她在连心的带领下前往她和卫央栖宿一夜的住处。
“二小姐,小心脚下。”侍女为她点起明灯,一曲幽径终于显得明亮。可微弱的烛光比不上散漫月光,更比不上在森间漫天飞往的夜光流萤,沈淑昭不想打搅了这里的美好,于是罢手挥退她们,“前方让我自己走吧。”
“是。”侍女把那盏烛灯交予了沈淑昭,然后全部退下。
沈淑昭提着它往前走去,这静谧安好的氛围,令她想起了和卫央在月下湖边相吻的夜晚。
越往前走一步,那些回忆越是清楚。
她穿过重重的青竹,隐约看见有人影出现在前方。
在紫薇花树下,美人背影绰约,面容平静地望着明月。她的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浑身气质淡雅如仙,不容接近。
沈淑昭走近她,轻唤道:“卫央?”
一声问引得美人回眸,熟悉的眉眼,的确是她。卫央怀里正有一只白雪信鸽,小脚上绑着纸条,卫央抚摸着它,而这鸟儿也出奇的安静。
沈淑昭知道它是飞向永寿殿的,她打量着这个可爱小家伙,卫央在一旁问道:“想摸吗?”
“可是……这不是皇家暗卫的鸽吗?”
“它是我的。你可以摸。”
沈淑昭便伸出手温柔摸着它,手感不错。
鸽子一边头侧歪,一边享受着沈淑昭的抚摸。
“小家伙,去为太后带消息吧。”
沈淑昭说完以后收回了手,卫央松开了怀,说了一声“去吧”,信鸽就从舒适的感觉立刻恢复到了战备状态,嗖的一下,飞快地就窜入云霄。
最后直至完全消失在明月前。
沈淑昭挽过卫央的胳膊,羡慕地说道:“真好啊。”
说着,还把头倚在卫央的肩上,略微惆怅道:
“若是你我都像它这般自由就好了。”
卫央低头一笑:“你何必艳羡它呢。”
“那我该羡什么?”
“它虽然自由,却是形单影只。你我虽不自由,可是已经有人相依作伴。”
接着,沈淑昭感到卫央触碰了一下自己的指尖,她心里欣然,不复刚才的淡淡哀愁,手指有回应地牵过来,彼此不由自主地牵起了对方。
“是啊。我已经拥有了最好的,又为何去羡慕旁人呢。”沈淑昭说道。
卫央的眼底深处有波纹触动,她虽没有言语,却在淡淡地微笑。
这时从远处传来两小儿的声音。
她们同时回过身去,看到两个年方不出八岁的孩童嬉笑着跑进林间来,手里拿着烟花,相互追逐,跑得极快,身后跟着一个年轻少年马不停蹄地追赶,看起来应是侍仆的模样。
这人嘴里不断念叨着:“二位小祖宗可跑慢点!这烟花筒可沉,跑起来太吃力了——要是奴婢把人和东西都弄丢了,就是拿一百个头也赔不了!”
俩小孩突然在沈淑昭和卫央面前停下,其中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子惊讶得把手里的小烟花一下子摔在地上,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卫央,赞叹道:“哇!仙女姐姐下凡了。”
沈淑昭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咦?仙女姐姐的侍女不是都没有表情的吗,原来也会笑啊。”小胖子更加稀奇了,他以为天女们都像阿爹屋里挂的画上一样脸是面无表情冷冰冰的。
沈淑昭一下子沉脸,这一回换卫央忍住了笑意。
小胖子身后的侍从想必已经反应了过来面前二人的身份,连忙上前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两位贵客的好兴致,我们小公子不知这里有贵人住下……平常这里都没有人住的。”
“没有关系。”沈淑昭前世在皇宫里很少见到如此活蹦乱跳的小孩儿,于是她饶有兴致地半蹲下来逗弄他们,“你们手里拿的是什么呀?”
二人中稍微瘦一些的儿童往后退了几步,那个胖点的还比较胆大,直言不讳地回道:“我们要放烟花。”
这时他身后的侍仆挠挠了头,“二小姐可千万别告诉老爷,这烟花……是公子央求着奴婢们偷偷拿出来的。”
沈淑昭笑着问瘦小孩:“为什么背着阿爹偷偷拿出来玩呢?”
“阿爹整天要我们背书,读什么《为官清廉之道》,实在太没意思啦。对了,姐姐可一定不要告诉阿爹我们溜出来玩过。”
“别说了,仙女才不会告状呢。”胖小孩肯定地回答道,然后一路小跑过来拉住卫央的裙裾,抬头眨巴了一下眼睛,“仙女姐姐好漂亮啊,阿爹身边有那么多来自各个地方的姨娘,都没有一个比得上姐姐。”
侍仆听到这句话,吓得赶紧慌忙解释:“请这位贵客原谅公子的口无遮拦!大公子——这位贵客是从宫里来的,可是不能随便拿来比较的!”
小胖子奶声奶气地问道:“宫里来的?仙女不是应该在天上吗?”
卫央说:“我不是……”
此时瘦小孩目光一亮,“啊!我知道了,从天宫来的!”
卫央:“……”
“仙女姐姐,你会飞吗?”
“天上长什么样子呀?”
“仙女姐姐,你为什么要来到我家?”
卫央被小孩抓着衣袖,只好一动不动,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只能镇定地看向沈淑昭,但那眼神的意味分明就是需要解围。
沈淑昭掩柱唇角的笑,原来在塞外边疆上战无不胜和在皇宫里锦衣玉食的卫央,也有对小孩子束手无策的一面。
“好啦好啦,你们别离仙女姐姐太近……她被凡人触摸过了,仙女可就飞不回去了。”沈淑昭换了严肃的语气说道。
话一出,俩小儿立马抽回了手。
卫央:“……”
沈淑昭转头问那个侍从:“你们是打算在这里放烟花吗?”
侍从自知沈淑昭和卫央的身份,他卑敬得头都快贴到地面上了,“回二小姐,是的。”
“那你们在这里放吧,我和她不介意。”
“多谢二小姐宽宏大量,不计前嫌!”这个侍从说了一大堆谢过的话,想必是跟在这俩顽皮孩子后面伺候习惯了。
沈淑昭回:“好了,你们放吧。”然后她就要拉着卫央往别处走,但这时那个小胖子在背后糯声叫道:“仙女姐姐——我们一起来玩吧。”
卫央的步子顿时停住,沈淑昭回头见那两个小孩用一双眼睛祈盼地望着她们,黑不溜秋的瞳孔,衬得皮肤白里透红,长得又圆润可爱,别提有多灵气。
其实她从未如此近距离的和小孩子一起玩过,如今见着了,自然更是不肯轻易地走了。
卫央的身子怔住,也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她牵紧了沈淑昭,但仍然还是拦不住沈淑昭向前走去,一脸开心地低下身对着这俩小孩说道:“姐姐们来帮你们放烟花吧。”
小胖子和瘦小孩听到以后,各自欢呼雀跃地起来,纷纷跑过来围着卫央大肆介绍了一番自己的玩物,就好像她从来没有看见过烟花一般。
卫央被围在中间任由两个小孩吵闹,沈淑昭在背地里悄悄一笑,然后她感到背后有一阵幽怨地眼神飘过来,不用说,一定是来自卫央的。最终她还是忍不下心来,走过去给卫央解围道:“我们要放烟花了,别站着不动了,都过来帮忙吧。”
接着他们三人出力把烟花筒架起,那俩小孩则在卫央身后黏着她,可是弄了不久,这烟花却好像受潮了一样总是燃不起来,侍从围着它一边反复察看一边嘀咕,烟花筒也不见起色,两个小孩在边上等了半天也没看见烟花,于是都委屈得快要哭起来。
沈淑昭连忙过来哄他们,说我们去换一个烟花筒就好啦。
小胖子鼻涕吧嗒的,可怜兮兮地说他现在就要看,看来铁了心今晚是非要看到烟花不可。
侍从这时不好意思地开口,说他先带两位小公子回去拿新烟花,请二位贵客到处走走吧,多看看山庄的风景,不用陪他们了,最后领着二人离开了。
见他们走远,沈淑昭拉着卫央往林间深处走,“那我们也走吧,难不成你还想留在这里吗?”
卫央得到解脱,终于长舒一口气,她们漫无目的地散步,一路来到了竹林后的湖畔。沈淑昭回想起刚才的事,于是笑着说道:“那两个小孩好像很喜欢你,即使你不爱笑他们也乐意缠着你,看来长得美果真是很有用的。只是……我没有想到,你竟然对小孩一点哄人的法子也没有。”
卫央平淡道:“我虽自幼在皇宫长大,但能接触到的皇子公主寥寥无几,所以不是很擅于和小孩打交道。”
“他们也不出八岁,正是一个烂漫的年龄,和他们打交道可要比宫里人容易多了。说起来,虽然甄尚泽始终不肯对我们说实话,隐瞒极深,但是他的两个孩子倒是真的可爱。”
“小孩不比成人复杂,他们不会说谎。”
“甄尚泽真是好命,膝下有子,又坐拥金山,人生之幸也大抵如此了。只是他拥有得已经够多了,还想要涉足朝堂,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世人的欲求总是永无止境吗?”
“也许……他只是想给他的孩子更好的前景呢?”卫央仰望着月空,“每个人都有要守护的东西,人生在世左不过为了这些值得珍惜的事物去拼命。即使再十恶不赦的人,也许私下的另一面就是对家人的无限温柔,世间很多东西都说不清个所以然,就好比他所做的坏事,反之从保护他家族的一面,就不一定是坏事。”
沈淑昭的神色逐渐黯然了下去,她在卫央的身后停下了脚步。
卫央往前走了没几步,察觉一直牵的那只手松开以后很快回过身去看,她看到的是沈淑昭欲言又止的复杂神情。
流萤漫天飞。
微风中送来的都是荷香的味道。
沈淑昭抬起头来,双眸里满是连她自己都看不懂的悲哀。
“卫央,其实,我……并非如你所想那样好,我……做了很多事,这些你并不知道的事,在别人眼里,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甚至可以说冷酷自私,可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沈家,不……为了我自己。”
沈淑昭鼓起勇气终于说完了这段话,攥紧手指,连指甲都嵌进了肉里,好似生怕今天不这么做,自己就永远不会有机会将这些事说出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