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而过,到了傍晚时分,天色渐渐地黯淡下去,长乐宫内有小宦官开始挂起许多盏明灯,皇城内外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未等到长姐归来,沈淑昭就离开了西厢房,来到了永寿殿内跟着女御长走进了太后所在的正室,在面见太后之前她理了理衣裳,然后绕过屏风叩首道:“淑昭拜见太后。”
太后专心修剪着珐琅雕翠大花瓶里的繁花,不看一眼她,只嗯了一声就赐座了。
沈淑昭一边暗自观察着太后的神情,一边坐在了下首的小椅上,也不知太后对今天发生的一切是怎么想的。
眼见太后一直在打理着花卉,沈淑昭沉默下来,眼观鼻而不动。弄了半晌之后,太后才慢慢放下手里的剪子,对着她说道:“你倒是沉得住气。”
沈淑昭礼貌笑笑,太后接着侧过身来正脸看着她:“今日之事你觉得孤该怎么做?”
也不怠慢,沈淑昭收了笑容严谨回道:“此事棘手,皇后的手段虽然低劣,但是已经起到了挑起舆论的作用。”
太后面色沉了下来,太后侄女入宫就与熙妃冲撞,这样的事情实在对她选皇妃没什么好处,而皇后倒是很懂得掀起舆论的利与弊。
沈淑昭继续言道:“依民女只见,熙妃贤妃本就是高位受宠妃嫔,长姐入宫本身就不会受到她们待见,所以产生冲撞只是早晚的事,只不过萧氏狡诈将此提前而已。”
太后冷冷回道:“哀家知道。”
随后她又重新拿起剪子修理着突兀的枝叶,说:“哀家方才已经收到了许多大臣的密信,朝廷里已经有了支持的声音,但还不够,比起萧家的人来说不过尔尔,而且哀家的好皇儿近些月可削了哀家下面的不少人,实在不利。”
沈淑昭不言,她知道皇上自从真正获得全权开始,就逐渐地在政事上削弱掉太后的存在,这些事在她前世刚入宫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了。
“淑昭,你说孤下一步该怎么走?”太后漫不经心地说。
沈淑昭略作沉思,片刻后说道:“民女拙见,太后除了在朝廷上逐渐收回声音以外,在后宫中也不要忘了妃嫔的力量,这里面除了皇后与熙妃,还有许多想要依附太后却没有机会的人。”
太后简短地回道:“且说来听。”
得到肯定,沈淑昭放下心来复言:“一种妃子受皇后打压,也攀不上太后,所以选择了沉默;另一种妃子稍微得宠,但碍于皇后的明威,又得不到太后庇佑,所以不敢出声。太后只要找到她们并且给她们久侍皇上的担保定心丸,舆论就会好得多。”
凤座上的太后望向不过十六的沈淑昭,开口说:“下月就是哀家的生辰,后宫之中好久没用谁晋封过了,不如让一些妃嫔升一升位份吧。”
沈淑昭平静地看着太后说出内心的想法,其实自己所说的正是太后所想的,只不过这对她来说还远远不足,她是前世的失败者,她得要主动争取些什么。
于是她起身,下拜:“淑昭有一事相求。”
“什么?”太后反问。
沈淑昭抬起头来,略略沉吟,眸中带有自信:“民女认为……有一件事可以替太后做得更好。”
太后挑眉,一双丹凤眼半眯起来问:“是何事?”
“娘娘在找到那些妃嫔之后,需要有人从中随时传达太后的每一步旨意,要拉拢人心也要懂得安抚,而高宦官和女御长他们这样做又太过明显,总让小宫人做也不可太信任,思来想去间——民女觉得自己十分适合这件事情,还望太后娘娘能够准予。”
说完,她把头深深地埋在了地上。
上首的人也是和之前她第一次吐露自己野心时一样,对面是沉寂着的气氛,但这一次却有所不同,太后接下来的语气里更含了一丝赏识:“起来吧,淑昭,坐到哀家旁边来。”
太后招了招手,沈淑昭起了身子谢过后,就坐到了小凤墩上,她终于有了和长姐沈庄昭一样的资格坐到了太后的身旁了。
接着太后继续修剪起花来,说:“你回去吧,以后有事哀家会随时叫你。”
沈淑昭接着道:“回太后,淑昭还有一点想说。长姐并不知道令嫔是皇后的人,而太后叫她过来以后到现在还未让她回去,小女子觉得还是不要太过责罚长姐的自尊比较好。”
太后听完后微微一笑:“她是皇妃,孤怎会太罚她,你还是太年轻,孤只是花了一下午的时间让她好好了解这几年来后宫发生的所有事,至于惩罚那些宫女——只是孤给你们三人一个树立威信的机会罢了。”
说完她抬手剪掉一根利刺,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只可惜你那三妹实在是没出息。”
沈淑昭垂下头,装作不该听到。
“她若今日也来孤这里,就不会错过这么一个机会了。孤等你和庄昭一走,就会派人去放了宫人出来,说是二位小姐求的情,你放心好了,那些宫人都是哀家精挑细选过的可塑之才。”
眼见太后的深思熟虑,沈淑昭表达了十分谢意,然后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和太后一般的野心,说道:“太后如此为淑昭着想,淑昭不会令太后失望的。”
同时,她拿过桌上放的另一把剪子,说:“太后不想看见的人——”话音刚落,一支多余又挡事的花苞被她所剪下,冷冷的声音也接着传了过来:“淑昭是会想尽办法为太后除掉的。”
盏青纱明灯内烛光摇曳,阴影投射在太后的面容上,火星跳跃在沈淑昭的双眸里,这是两个极富行动力的野心家的谈话,后宫之中,本就不缺她们这样的人,阴险又识事。为生而斗,谁都没有错。
一场夜,置身后宫纷争外的沈淑昭便与太后达成了共识,今后这后宫又多了新人,可有的好看。
而在另一边,在皇帝的万岁殿中,一个年纪不过二十的年轻宦官,弓着身子,迈着匆匆的步伐来到了被用来处理内务的宣德阁内。
他来到二人面前,低下头,看着眼里出现的一角明黄衣袂,恭敬道:“皇上,萧大将军已经从南山开始出发了,估计不久就会到了京城。”
男子站于堆满折子的桌旁,整个房间里唯有桌上的烛火在微弱照明,他嗯了一声,道:“既快到了,那朕赏封萧将军的旨意也该写了。”
他回过头,望向靠坐在月光下宽大窗棱边沿上的白衣女子,对她说道:“皇姐,你说是吗?”
一直凝望着圆月的长公主卫央,平淡不惊地回道:“皇上乃一国之君,自有定夺。”
皇上笑了笑,说:“可惜此事朕由不得。”
风轻轻从外面吹进,烛光晃了晃,人影微微变动,却谁都没有说话。
“你下去吧。”皇上对那个宦官开口,那人应声之后便退了出去。
他背起手,看着面前随意坐在高处,一只手搭在膝盖上的卫央,摇了摇头,这个坐姿他一早就该适应了,只是两年未见,他竟有些不习惯,但总算是好的,至少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