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这一夜,宝钗一宿未眠,至天刚发亮时便起了身,莺儿又亲自服侍她穿衣洗漱,不一会子便听到外面有说话走动的声音,原来是三选过后中宫下旨,除指婚宗亲的贵女,另外点中为后妃的也可回家去与亲人团聚几日,此时怕是各家贵女都已起了,正等着出宫,又过了一会子宝钗洗漱好,便打发莺儿出去瞧瞧,过了片刻,莺儿从外回来对宝钗说道:“姑娘,外面都已备妥当了,有几位贵女此时已出了宫呢,咱们也走吧。”
宝钗低头想了想,说道:“先不急一时,咱们先去跟李嬷嬷说两句话再走。”莺儿点点头,扶着宝钗往储秀宫正殿去了,此时李嬷嬷正在殿内与一个大宫女说话,见了宝钗进来,站起身迎上前来说道:“薛姑娘怎的此时过来了?”
选秀过后,宫内不再称她们为贵女,宝钗如今虽赐了婚,却还是云英未嫁,李嬷嬷便随着莺儿一起称呼她为姑娘,偏这世的宝钗向来笨嘴拙腮,心中分明十分感激她,却说不出那许多好听的话,过了半晌才说道:“宝钗要家去了,来给嬷嬷道别。”
李嬷嬷笑了笑,望着宝钗缓缓说道:“多谢薛姑娘,奴婢有幸能伺候你一场,平日多有怠慢的,还请见谅。”宝钗轻轻摇头,说道:“嬷嬷何需说这话,平日多亏嬷嬷的照顾,宝钗这里拜谢。”李嬷嬷看了宝钗半晌,心中暗道,这后宫终究不是她待的地方,所有贵女里唯有她寻了一个好去处,只望着她能珍惜才是,李嬷嬷含笑握着宝钗的手,说道:“薛姑娘是个有造化的,只怕日后咱们再难相见,还请姑娘保重。”
宝钗道了谢,李嬷嬷又说:“天已大亮,姑娘快些去罢,奴婢就不送了。”薛宝钗点点头,这才拜别李嬷嬷出了正殿,过二门时,宝钗回头看了一眼,见李嬷嬷正立在殿门外,仍是跟先时一样,只是那面容却显得有些模糊,李嬷嬷朝着宝钗挥挥手,薛宝钗这才转身离去。
出了储秀宫,便有一个小太监引了宝钗出去,仍是跟进宫时一样,坐了一辆骡车,只是此刻心境不同当日,宝钗坐在骡车上,望着那巍峨的宫殿渐行渐远时,一颗心便犹如出了鸟笼的雀儿,通身说不出的舒畅。
行了半日,骡车出了宫门,宝钗远远看到宫门外停了一辆八宝珠翠华盖马车,薛蟠正带了家仆等在车旁翘首盼望,此时,薛蟠见了驶出宫的骡车,脸上顿时现出喜色,连忙几步上前迎了来,待停稳车子,薛蟠伸手扶下宝钗,欢喜的说道:“好妹妹,你可算出来了,我瞧着别家姑娘都已出了宫,唯独不见你,只把我急的了不得。”莺儿一旁答道:“因有些事耽误了一下,这才出来的晚了。”薛蟠说:“出来就好。”
薛蟠打发了送宝钗出来的小太监一封红包,便仔细端详了宝钗半晌,方才红着眼圈说道:“离家一两个月,妹妹看着消瘦了一圈儿,回家老爷太太看了,该心疼死了。”宝钗见了家人,心内激动不已,眼含热泪问道:“家里可好?”薛蟠摇了摇头,说道:“妈妈身子不大好,早上才请了郎中家来看了,不过你回来了,只怕妈的病也该好了呢。”宝钗一听王氏病了,脸上带了急色,问道:“妈妈怎的病了,是几时病的?”薛蟠轻叹一口气,也不瞒宝钗,原来家里这两月闹了这么一场,王氏日日提心吊胆,又逢昨日赐婚圣旨降府,连日来心绪不宁,到夜里便觉身子不爽,因此薛谦这才不曾亲自来接宝钗,只打发了薛蟠过来。
宝钗听说王氏病了,已顾不得与薛蟠絮话,连连催着回府,正要上车时,却听到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宝钗侧头一看,顿时愣住了,那策马而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陆府二公子陆东亭。薛蟠此时也看到来人是陆东亭,先前两家有意便将宝钗许配给东亭,不想中间横生了许多波折,此刻见了他,薛蟠脸上忍不住带了讪色,
陆东亭打马上前,却并未下马,只立在马蹬上,他看着宝钗喊了一声:“宝妹妹!”宝钗看了陆东亭一眼,定了定心神,向他行了个万福礼正色道:“亭二哥有礼!”陆东亭眼里满是哀色,他自幼与宝钗结识,又时常到薛府走动,但凡有甚么好东西必要送给宝钗,到年纪渐大,便立定主意日后要娶她为妻,然而一纸圣旨却将她指婚给旁人,东亭正是年少风华之时,何曾受过如此打击。
薛蟠毕竟还是不忍,他幼时与东亭顽在一处,又何曾不明白东亭的心思,便是此刻他也觉得眼前之人比顾耘更好,然而圣意难为,只怕不光他跟妹妹有缘无份,便是日后他们兄弟相处也再难回到从前,虽说心中遗憾,然而见东亭只管看着宝钗发怔,到底于礼不合,薛蟠出声喊道:“多日不见亭兄弟,等会子咱们一起出去吃茶罢。”
陆东亭收回眼神,看了薛蟠一眼,又轻头看着宝钗说道:“宝妹妹,那日不曾跟表叔与蟠哥哥来送你,听说今日妹妹出宫,我来接你。”宝钗低头说道:“多谢亭二哥。”她已是有婚约的女子,抛头露面与男子说话到底不妥,称谢之后便扶着莺儿的手准备回马车,偏这时,又有马蹄声响起,并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喊起了薛蟠的名字:“蟠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