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荣府下了贴子过来请王氏过去说话,又特意让带上宝钗宝琴姊妹,这日薛家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由王氏领着宝钗姊妹两人进了荣府。
史老太君已经有些日子没见着王氏了,因此很是亲热,又叫了宝琴近身上前拉着她的手说道:“琴丫头想来是嫌我老婆子老了,人又无趣,平日不请你,你是不来的。”
宝琴笑着说道:“非是我不来,而是等着跟老太太说话的人都排到南门外去了,我也是那排队的,今日便排到我,可不就巴巴的来了么。”
史老太君被逗得大笑,又直赞宝琴会哄人,老太君又叫宝钗上前与她说了一会子话,便转头对王氏说道:“你家两个女孩儿一个安静,一个活泼,都是极好的。”王氏谦虚道:“比不得老太太家的女孩儿,上回探丫头姊妹几个往我家里去,哪一个见了不交口称赞?更别提老太太的外孙女儿林姑娘,真真再寻不出半点不好来。”
史老太君听后,嘴里虽说王氏谬赞,心里却十分受用,又对王氏说道:“我生平最爱女孩子儿,这几个孩子还算不错,平日总围着我说话,有甚么好东西第一个送过来,比那儿子孙儿还好呢。”
王氏又称赞几句,四下一望却不见王熙凤,心里暗暗纳奇,便问王夫人:“往常总见凤丫头在老太太跟前儿凑趣,怎么今日不见她。”老太君听王氏提起凤姐儿,脸上便带了一丝不自在,又打发宝钗姊妹俩人到外间跟丫头们说话,方对王氏说道:“亲家太太,这凤丫头几日前小产了,五个月的哥儿,眼见已经成形却掉了,真是可惜得很,她身上不好,我叫她专心在屋里养着呢。”
王氏听后一怔,凤姐儿进荣府已经几年,如今仍还只有一个姐儿,便劝贾母说道:“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老太太不必担心,况且她小夫妻还年轻呢,只要养好身子便是了。”
史老太君摇摇头道:“姨太太还不知凤丫头的性子么,最是个好强的,已到咱们家六七年了,眼见还只养了个姐儿,这几日凤丫头心里不自在,我瞧着也难过,拘着下人不许多嘴,又免了她的规矩,令她好生在屋里养着身子,姨太太疼她,也去瞧瞧她罢。”
王氏答应了,又听老太君话里的意思,心道难道因为凤姐儿小产,夫妻俩人拌嘴儿了?王夫人一旁亦叹着气说道:“这回小产了,我跟她婆婆去瞧了她几回,她婆婆又主张要给琏儿纳几房人,惹得凤丫头又生了几场闲气,才略微将养好的身子又病倒了,依我说,凤丫头也是个不会想的,等姨娘生了哥儿,只管抱在自己身边养着就是了。”
王氏默默不语,又陪着她说了一会子话,便与宝钗两人一同往凤姐儿住的院子里去了,那凤姐儿因带着身子持家操劳,那日自薛家回来时又撞见贾琏与屋里仆妇苟且,一时动了气,不想竟小产了,王氏一行人进了她的院子,见里面静悄悄的,凤姐儿的丫头平儿听到声响出来一看,竟是王氏来了,立时便迎了上前道:“姨太太了,失礼得很,丫头们定是躲懒去了,也没个人来回话。”王氏摆摆手说:“不必多礼,你二奶奶呢,此刻醒着么?”正问着时,从屋里传到凤姐儿的声音;“平儿,外头是谁在说话。”
平儿朝着屋里回道:“回奶奶的话,是姨太太家来了。”凤姐儿说道:“快请姨妈进来说话。”平儿应了一声,又握着王氏的手,红着眼圈儿低声道:“姨太太瞧瞧我们奶奶,如今病得这般厉害了也不肯歇着,平日但凡醒着总要过问府里的事务,我总求她且丢开手,好生保养身子比甚么都要紧,却从不肯听劝,说得多了,她还要急,只骂我是咒她死,姨太太是长辈,好歹也劝劝我家奶奶。”
王氏拍拍平儿的手说道;“好孩子,你一心为你奶奶,还有谁不知的?只是你奶奶是个要强的性子,不肯轻易叫人小瞧,有甚么苦只管自己咽下,幸而有你在她身边,还知冷知热一些。”
王氏边说话边扶着平儿的手进了内室,薛宝钗亦随着进了里面间,刚进去便闻到满室的药味,宝钗四下一看,只见临窗一个炕上置着一套大红色锻面被褥,凤姐儿散着发,身上披了一件红绫夹袄儿靠在枕上,人几乎瘦的脱形,全然没有半点凤辣子的风格儿,王氏心头一酸,快步上前坐到她身旁道:“我的儿啊,不过几日不见,就瘦得认得你了。”
凤姐儿流下泪来哭道:“姨妈,我是个没福的,好容易有个哥儿还留不住,倒劳动你过来看我。”王氏陪着流泪,又劝道:“傻丫头,你跟琏儿日子还长得很,只要调好的身子,不怕养不出哥儿来。”
凤姐儿却只是哭,这回小产原是因贾琏跟院里丫头苟合被她撞见,她一时气不过,跟贾琏厮打起来,贾琏失手推倒她这才小产,凤姐儿已找太医私下问了,以后再想怀上都难,为了此事,连老太太心里都对凤姐儿有些不满,只怪她眼里容不下人,凤姐儿心里有苦说不出,这几日府里下人见她失了势,也见风使舵起来。
王氏又问;“你吃得谁的药?”平儿回道:“左不过是太医院那几位的药,补了这么些日子,全无半点效果。”王氏摇摇头说;“那些太医只会开些温和的方子,横竖医不死人就完了,你何不早来跟我说,我家里有几位极好的郎中,倒比太院院里的太医们还强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