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便给宝钗梳了一个百花髻,又开了妆奁盒子,问宝钗:“姑娘今儿想戴甚么头面?”宝钗看了一眼妆奁盒子,说道:“前儿太太不是送了一套成色极好的翡翠么,戴那套就是了。”香菱说:“那翡翠成色倒是好,只是今日礼服的颜色配这套翡翠头面显得压不住,不如这套金累丝的相宜。”
宝钗便点头说道:“既如此,用这套累金丝的罢。”香菱听后应了一声,便给宝钗戴了这套金累丝双友戏珠头花,又从匣子里挑了支汉白玉珠英彩胜簪,并配了一对金丝圈重珠耳环,香菱笑着说道:“姑娘平日便不喜欢头上戴得沉甸甸的,插了这支白玉簪子,倒也不俗。”
梳完之后,一旁的嬷嬷李氏对宝钗与香菱说道:“今儿姑娘好日子,头上就插这么些东西显得单薄了些,瞧着再添些甚么罢。”薛宝钗心道今日家中必有许多贵客临门,若往日家常打扮也就罢了,今日插戴得少了恐怕惹人笑话,便亲自打开匣子,又挑了一支汉水纹青金钗插上,两臂上戴了金绞丝虾须手环,待头上打扮妥当后,宝钗又装了新裁的衣裳,只见上身是一套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袄,□是一件鹅黄色线挑洋绉裙,腰间挂着玫瑰色络子结得比目鱼玉佩,又有一应的荷包,香袋,寄名符等物。
因今日雪大,青梅又去寻了一双油面鹿皮的短靴子,身上穿戴齐整后,莺儿取了宝钗那赤金盘螭项圈来,上面挂的正是宝钗从不离身的金锁,宝钗戴了金锁,文杏便端了一盏杏仁茶来,红梅接了过来试了试,便递到宝钗面前道:“太太那房里开饭还早的很,姑娘这么早过去,等会子必饿了,且点吃子东西垫垫罢。”
宝钗接了过来,不过吃了两口便搁到一旁,宝钗又问道:“今儿家里想来有不少客人,咱们院里东西都预备下来了没有?”红梅听了笑道:“姑娘放心,早已准备好了,我前儿已经跟大厨房里借了秦嫂子,宋嫂子两人专在咱们小厨房里煮寿面,等会子吃了早饭,大爷二爷三爷并琴姑娘院里的丫头们必定是要来给姑娘磕头,咱们留她们吃寿面就是了。”
宝钗又叫雨竹去看了外间早先备下的果子茶点,见都备的齐全后,宝钗便要往王氏的上房去一时,莺儿拿了一件大红羽缎面鹤髦与她披上,家里只留了青梅,红梅看着,宝钗与李嬷嬷,莺儿,香菱并一众的媳妇婆子往王氏住的颐华院去请安。
宝钗出了寄春轩,这才见满园已是白雪皑皑,路上早已有婆子将雪扫净,宝钗手里提着一只暖炉,又穿了大髦衣裳,倒不大冷,还未出园子,宝钗闻到一股清冷的暗香,便立住了脚步问道:“这是甚么香?”香菱听了笑道:“这样的时节,也只有梅香可闻了。”宝钗想了想,说道:“是了,我倒记起来了,前面钟水亭旁边可不是栽了几株梅树么,这里离钟水亭不远,想来正是那里的梅香了。”莺儿笑着说:“前几日我路过还是花苞,不想一夜就全开了。”
薛宝钗见这里离钟亭不过几步路,便对一旁的文杏几个小丫鬟说道:“冬日里也没甚么花儿插瓶,你们去折几枝红梅送到各院里去赏玩。”
文杏应了一声,便领了几个小丫头往钟水亭去了,不过片刻,薛宝钗远远看见丫头手中每人拿着一支半尺来高的红梅,映着白雪倒是分外好看,宝钗对那几个丫头说道:“往二太太,大爷,二爷,三爷并琴姑娘房里各送一枝红梅去。”说罢,又亲自挑了两枝说要送到王氏院里去,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宝钗到了颐华院,两个扫地的婆子正在铲雪,见宝钗进来了,忙垂手立在一旁,廊下王氏的丫鬟红豆正在倒洗脸水,见她们乌映映一群人进来了,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了上去扶着宝钗的手道:“姑娘今儿来得格外早!”
宝钗边走边问;“今儿我生辰,特特儿早些过来给太太磕头,太太起了没有?”红豆笑着回道:“已起了,此刻正在梳头呢。”红豆打起帘子让宝钗走进了里间,迎面扑来一股暖香,屋里点了几盏玻璃海灯,将里面照的亮堂堂的,王氏贴身的几个丫鬟正在服侍她梳洗,因昨日薛谦歇在王氏处,此刻正歪在榻上看王氏梳头,红豆跟着进来轻声说道:“姑娘来了。”
王氏回头对宝钗说道:“时辰还早得很,你怎的这会子就来了,看冻着你!”宝钗笑嘻嘻的道:“不冷,出门时穿了新做的大髦衣裳,又提了手炉。”说罢她又过来跟薛谦请安,宝钗对他说道:“今日路过园子,闻到梅香,又听丫头们说园子里几株梅花开得正好,特地折了几枝送给爹爹妈妈插瓶。”宝钗说完,莺儿和香菱各执了一枝梅花进来,王氏见了,顿时喜笑颜开的说道:“我的儿,还有谁似你这般有心。”
说着,又叫丫头寻了两个美人耸肩瓶来插花。宝钗陪着薛谦赏了一会子梅,薛谦笑着对宝钗说道:“先时老太爷不喜梅花,家里原没有种梅树,还是老太爷的上司送了几株过来,老太爷碍不住情面,勉强将这几株梅花栽在钟水亭,有一年冬下里也似今日这般下大雪,我和你二叔约了几个同族子弟一同赏梅看雪,又吟诗做词的,不想竟被老太爷知道了,将我们几个叫过去好生数落了一顿,直斥我等是一群附庸风雅之辈。”
薛宝钗听了奇道:“历来读书人多赞梅花不畏严寒临雪傲立,怎的老太爷竟会不喜梅花?”薛谦笑道:“我原也是如此想,直至有一日看到老太爷画了一幅寻梅图,便好奇问出来了,才知老太爷并不是不喜梅花,而是认为梅树开花寂寞,此花最是孤芳自赏,只应长在山野无人之处,而不该生在闹市任人亵玩!”宝钗笑了笑,说道;“女儿虽不敏,只是却不大赞同老太爷的意见。”薛谦转头看着宝钗说:“你且说来听听。”宝钗正色道:“不知从何朝何代开始,便有人给花冠上名号,譬如梅花称之清客,兰花称之高洁,牡丹称之高傲,菊花称之坚贞,然而花原是没有情感的,又何来贵贱之分,它随节令而开,难道那长在乡野之地默默无名的便不是花么?以花喻人本是咱们自作多情罢。”
薛谦笑着说道:“你这番说辞倒有些新鲜,不过你细细想来,譬如我们历来将山当作父水当作母,难道不是山水养育了我们?照你这样说山水也是死的?你需知山会动,水会枯,她们怎会无情无感?再谈贵贱之说,为何泰山被奉为五岳之首,为何寻常小土坡连个名字也无?这梅花不与百花争艳,不似柳絮随风飞舞,怎是乡野野花可比?那些无名之花春开秋谢,一无品格二无姿色,便是开了几百年几千年,只怕连个名字也不曾叫人记住。”
宝钗被薛谦说的哑口无言,又心道她虽穿越到宝钗身上已经十多年,但是毕竟还是个现代人的思想,总会拿自己的思维去与古人相比,薛谦见宝钗不作声,便大笑说道:“再说了,少了这些花名,只怕世上要少多少诗词著作了!”宝钗对着薛谦福了福身,笑道:“爹爹此言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