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进入腊月里,薛家外面铺子里要清点账目,又要摆席答谢辛苦一年的掌柜,又要于伙计们结钱回去过年,薛谦与薛译两人在外应酬,便是吃饭时也难得一见,王氏与冯氏又忙着内院中过年祭祖的事议,阖府上下竟是无一个闲着的,倒是乐得几个哥儿姐儿成日家玩耍,薛蟠过了腊月因学里放假,每日拉着薛蝌来晓春院顽儿,因无薛谦这几日管教着,薛蟠越发顽得有些忘形,幸而还有个宝钗拘着他每日读书写字。
这日,宝钗正在自己屋里看星云绣鞋样儿,便听到外头有婆子吵吵嚷嚷的,星云打起帘子喝斥道:“也不看看这里是甚么地方,只管浑嚷嚷,仔细唬到姑娘呢。”
那几个婆子吓得噤声不敢再言话,只宝钗刚在里间恍忽听到她们说甚么‘蟠哥儿被打’,便走出来问道:“你们才刚在说甚么,我怎么听到说哥哥被打?”
几个婆子相互看了一眼却不敢回话,星云见了怒极反笑对里屋的星雨扬声说道:“你快来看看这起眼里没主子的奴才,姑娘问话也敢不睬,我只去问管事的董娘子,问是哪里教出来的规矩,今日对姑娘无礼,明日越发要对老爷太太无礼了。”
星雨原在厢房里歇觉,听到外面声响也披衣起来问道:“外面在吵甚么?”说罢又看了一眼院子里站得两个婆子,认出是外面粗使的,便说道:“你们原在外间当差,怎么窜到里面来了,如何也没个人拦着,刚才又在嚼甚么舌头,还有没有规矩,竟跑到姑娘跟前来了?”
那其中有个穿蓝色焦布比甲的婆子陪着笑说道:“二位姑娘快别恼了,原是我们说话声儿太大惊着姑娘了,再不敢了,只求姑娘饶了我们这一遭罢。”余者婆子也连声附和,宝钗正待再问时,那院门猛的被推开唬了众人一跳,原是晓春院的一个三等丫鬟,名叫静儿的急匆匆闯了进来。
星云怒道:“你个小蹄子冒冒失失的做甚么,后面有谁在追你不成。”那静儿喘着粗气摆摆手急声说道:“星云姐姐,我也是急的,冬儿姐姐打发我过来报信的,说老爷在则唯馆要打大爷呢,正命小厮去拿板子了,老爷又拦着不让回太太,冬儿姐姐怕大爷被打出个好歹,叫姑娘请太太一并过去。”
众人都大吃一惊,宝钗连忙道:“为甚么要打大爷,这几日大爷都老实待在家里,可是大爷哪里又冲撞了老爷。”
青儿回道,“不知道呢,老爷气的拿东西堵住了大爷的嘴,则唯馆里已跪了一屋子呢,姑娘快去看看罢。”
宝钗听了更是大惊,薛谦这几日正忙,薛蟠又一直未出家门,现如今竟亲自到则唯馆去打薛蟠,想必一定是生了甚么大事,便连忙打发人去告诉王氏,又起身要往则唯馆去,星云星雨几个丫鬟忙跟在身后。
待宝钗一行急匆匆的赶到则唯馆时,果然见院里已跪了一地,冬儿,云若等几个大丫鬟哭的一脸泪水,却又不敢出声,薛蟠两个脸颊高肿起来,正被几个小厮摁在地上,嘴里塞了一团布,那薛谦脸色被气的煞白,手里拿了一块板子正死命往薛蟠身上乱打一气,薛蟠身上吃疼,却又喊不出,一张脸上被憋得紫红。
宝钗看这架势,完全跟红楼梦中贾政要打死宝玉一样,这薛蟠不过六七岁的小孩子,被如此打几板子,只怕连命都没有,她几步上前急连喊道:“爹爹。”
薛谦手上停了一下,见是宝钗来了,竟又回头将手上的板子狠力打重了几分,嘴里更是孽障畜生的骂着,宝钗仗着薛谦素日疼爱,便跪下来拦道:“爹爹今日要打哥哥必是因他做了甚么错事,只是惩戒了就是了,这样下死手的打,只怕要打出个好歹,到时后悔便迟了呀。”
薛谦指着地下的薛蟠高声骂道:“打死这不孝的畜生我还能多活几年,素日皆是你母亲把他宠坏了,如今做下这等一,到了明日只怕该弑君杀父了。”
宝钗听薛谦连‘弑君杀父’的话也出来,顿时唬了一跳,又心知素日薛蟠如何顽劣,薛谦多是斥责而已,如今动这么大的气,便真以为薛蟠做了甚么大错事,只得先跪下求情;“爹爹,哥哥年纪尚小,你几板子下去他怕是连命也没有,便是真做错了,也需给个机会改正才是。”
那薛谦哪里听劝,此时只嫌打得轻了,还嫌不解恨,又拿起板子死命打着薛蟠,这里正闹得一团乱时,远远便有一个女声喊着‘老爷饶命’,众人看过去,来的正是王氏,后面另跟着二太太冯氏并家中的几个姨娘,孙氏,林氏,李氏还有一众的丫鬟婆子。
薛谦一回头见王氏来了,真真是犹如火上浇油一般,手里的板子挥打得越发快了,王氏扑过去抱住板子,哭诉道:“不争气的儿啊!”王氏见薛谦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又见大冷天的薛蟠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额头上因着身上吃疼汗珠密布,王氏又掀了薛蟠的小衣来看,身上竟是被打得一点好样儿也没有,顿时跪下流着泪说道:“蟠儿虽然该打,只是老爷也要自己保重身子,且先消消气。”
众人见王氏跪下,后面跟的姨娘丫鬟也跟着下跪,薛谦见王氏此时仍袒护薛蟠,忙丢下手里的板子指着王氏恨恨的说:“你教得好儿子,你教得好儿子!”
王氏哭道:“老爷开恩,求老爷看在我通共只这么一个孽障的份上,有什么错事你只管骂他便是,下这样重的手,可不是逼着我们娘儿俩去死么。”
那薛谦一听更是气得跳脚,嘴里只嚷:“你和这孽障也不必死了,只气死了我,家里随你们怎样翻天覆地,我倒是落个眼睛干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