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奕在一旁看着,突然涌出一种名为羡慕的情绪。
同样的世家名门,同样的年幼失母,自己在那侯府之中,连来自父亲的丝毫温情都要机关算尽,小心翼翼,即使得到了,也日夜不得安眠。相比之下,华歆的童年,却是比自己好上许多。
华歆自华顾的怀中侧过头,看着凌奕垂下眼帘默不作声的样子,神情担忧。
像是感觉到了华歆的目光,凌奕抬眼对他露出一抹安抚的笑容,嘴唇轻启,做出口型。
他说:“放心。”
无论千里荆棘还是万里冰封,我都会同你一道走过,就如同前世我们并肩而立一般,这一次,我等你。
等你长大,等你能同我并肩,等你陪我看江山万里,盛世永安。
这一次,你慢慢来。
等到怀中的孩童情绪平稳下来了,华顾才将手放下,退后一步道:“取字之后,也该是要为你寻个师父的时候了。”
“嗯。”华歆闻言笑着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凌奕道:“阿奕也拜了师父,到时我们便来比一比吧。”眼中一派风起云涌。
“比什么?”见他如此,凌奕轻笑出声。还不曾学武,便要同自己约战了么?
“就比……轻功吧!”华歆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凌奕看着华歆的笑容,思绪又被拉回了遥远的过去,那个时候的白衣少年,信马由缰,也是这样转头看着自己,笑得眉眼弯弯,他说:“其他的不说,我的轻功你却是拍马不及。”
凌奕看着华歆,笑了起来,他说:“好。”
华顾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勾起嘴角。如同所有看着两个小孩斗嘴的大人一般,露出宠溺又无奈的微笑,仿若那禁地之内的事情,从未发生。
他微微侧下头去,正巧撞上凌奕看过来的目光,两人对视一眼,又默契地偏过头去。
华歆毫无知觉地笑着,拉了两人的手朝内宅走去,卫平始终一言不发地随立在侧,如同从前一般。
十月初四,安康府华家外门传来消息,皇帝于九月十三驾崩。
同时传来的,还有另一个消息,太子妃,有孕了。
裕德将这些说给凌奕听的时候,凌奕正在院中吹箫。华歆精通音律,他送予自己的墨竹箫无论如何也不该就此蒙尘。因此得了闲,凌奕便找了华顾去学,最开始如同老驴断气般的嚎叫,到现在勉强能听出那是一首曲子了。
自那日禁地之后,华顾投于自己身上的眼神便不再那样如北地的疾风,而是带着一种他说不清楚的希冀,或许,是因为他知晓了自己全部的秘密,因此即使凌厉,自己也全然不觉了吧?凌奕这样想着,同华顾之间的相处倒是自在了许多,一来二去之间,倒是渐渐熟稔起来。
只是无论两人说什么,天下大势也好,命途轮转也好,都颇为自觉地绕开了同一个人——华歆,仿若那是他们的禁区,触之即死。
他也从来不去问华顾,对于华歆同他之间的事情有何看法。上一世他同华歆在一起时,他来不及问,这一世,他没有胆子问。仿佛所有的勇气和信誓旦旦,都在地道之内华顾的那一句,“凭什么”之内,消弭于无形。
凌奕将手边的箫放下,转头看了一眼裕德,低笑着问道:“谁告诉你的?”
“华家总管,华福。”裕德说着,抬眼看着凌奕,似是想从凌奕的表情之中看出些许端倪。
为何一夜之间,从华家家主,到华家总管,对主仆二人的态度有了如此大的转变?那日主子追上去之后,发生了什么?裕德想起那日华晖出现将几人自永清池边接走的时候,那杀气腾腾的眼神,想起卫平将华歆抱回府中之时,那气定神闲的样子,还有那明明是寻了华歆而去的主子最后竟是同华家家主共同出现。
在这半日之内,到底发生了何事?
“在想什么?”凌奕的声音轻轻的,在裕德耳边响起,那声音极近,近得连唇齿之间带出的风都能感觉到。裕德被这样近乎亲近的举动吓得几乎跳起来,他转头便看到凌奕站在他身后,贴着他的耳朵,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眼睛里,却是阴森的冷意。
“奴才一时走神,请主子责罚。”裕德连忙躬身道,后背一片湿凉。
“以后同我说话,别走神了。”凌奕也不继续纠结,只是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便将话题转了过去,“既然如此,你便同福叔说吧,十月初八,华歆出阁取字的仪式过后,我们便该走了。”
凌奕那一眼让裕德骤然回神,无论那日发生了什么,都不是自己该知道的。他伏□子,低声应了一句:“是。”便不在说话。
只听见凌奕继续拿起手中的竹箫,吹出那时断时续的曲调,就仿若这大齐的气数一般,气若游丝,仿佛下一刻便会咽气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