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喧闹之中,凌奕听见了华顾的声音,他说:“我要杀你,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然而凌奕却想没有听见一般,充耳不闻,不为所动。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华顾,神情之中不曾有丝毫惧怕和怯懦,甚至连背脊,都不曾因为紧张而绷动一分一毫,他看着华顾,就如同看一场表演。
直到飞鸟们扑腾着翅膀飞走,林中又恢复了刚才的静谧之后,才见华顾轻笑起来。
“真是人间帝主的风范啊。”虽然是笑着的,华顾的表情却是没有一丝赞赏,那讥讽的声音和厌恶的眼神让凌奕觉得,若是可以,他怕是恨不得真的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捏死自己。
见凌奕不说话,华顾又道:“只是你以为重活一世,便能如愿么?”
凌奕闻言猛然睁大了眼睛,看着华顾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镇定和自得,而是全然的惊惧。
若说华顾的那句“人间帝主”还让他心存怀疑的话,刚刚的那句话已经挑明了华顾已经知道了他深藏于心的秘密!
华顾,知道他的前世!知道他再世为人!
一时之间,凌奕忘了言语,只能看着华顾讥讽地继续说道:“这世间自然没有后悔药,人死不能复生,你纵使悔恨也不能如何,可是凌奕啊,你以为,你再世为人便又能左右命数么?只要你还要走那条路,就免不得满手血腥,纵使你是人间帝王,这轮回不休,不报在你身上,便是其他人身上。你猜,这人是谁?”华顾轻声说道,到最后几不可闻。
然而那其中的恶意却如同跗骨的毒药,在凌奕耳边不停的回荡,那人是谁?是谁?
自然,是华歆。
“你当我华家恪守祖训,不出世不问命,是为什么?你当歆儿生下来有家主印记却无灵力,又是为何?”华顾的轻叹一声,那声音并大,甚至没有了刚才的讥讽和咄咄逼人,但是却如同一个惊天的响雷,炸在凌奕耳边。
华家神算,得上古神灵庇佑,天生灵力能知天命改命盘,却轻易不出世,只偏安于永安一隅。这些凌奕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从没有去想过,这些是为何。直到后来,他在皇宫之内看到的那些秘文残本,才幡然醒悟。
帝王多疑,他是这样,别人也是这样。
千年之前,九州各立,民不聊生。启帝文韬武略,励精图治,历经十五年,终将者四海九州,泱泱天下收入手中。天下一统,九州归一,自他始,史家言为“千古一帝”。
华家先祖曾辅佐这位千古一帝,斩妖兽于东海,伏凶虎于天山,困唳凤于南疆,然而这些却没有在史家笔下留下一丝痕迹,那等惊才绝艳风华无双的人物,到最后却只留存于皇家残本秘文之中,就连历代帝王也只能窥见其万一。
九州归,四海一,华家先祖同华歆一般,没有逃过帝王的猜忌。他携族人归隐,与帝王立钟为誓,一世不出永安,帝王亦要保他华氏一族,一世永安。
再后来,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人间帝王亦换了几轮,而华家却始终信守当时与启帝的诺言,不入尘世一步,只在大祸之前才会着人通知各方势力。而帝王们,虽有感于华家先祖风范,却也奇异地遵守着当年启帝的誓约,不曾踏入永安一步。
这样的平衡在和顺八年被打破,千年以来,人间帝王第一次派遣的使者踏入了华家,他要的,是华家得古神庇佑的血脉。当时的华顾初登家主之位,对于此情此景,只是冷笑一声便将人赶了出去。
他华家嫡系血脉,岂是他人说要便能要了去的?他看着华岁一身白衣,自门前而过,如是想到。
三月之后,华岁却遭人暗算,于死奸人之手。华家失了二公子,自然是引得各方势力震动,宫中也曾派出使者前来吊唁,然而华家却只是闭门谢客,不曾对此做出任何回应。
和顺五年,顺帝听信谣言,沉溺炼丹之术。和顺七年,他于一残本之中得知华家嫡系得天神庇佑,其血可炼制长生不老丹。时年十二月,他着人去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是帝王,他要的自然会有人双手奉上,然而这次他等来的,却是华顾的一声冷笑。
一怒之下,顺帝命人定要将华岁带来,生死不论。他虽糊涂,但还有一丝理智残存,华家根基深厚,即使他是帝王,也不能将华家如何,只是这口气他却是如何也咽不下——不能将华家如何,不能将华顾如何,那他也必然要定了华家嫡系的血脉!
只是那些大内高手奉命而来,却无命回京复命。而那原本为华岁准备的毒药,也在阴差阳错之下被已有一月身孕的华家主母误食,华岁诈死远走,从此华家失了白衣如华,惊才绝艳的二公子。七月之后,华家少主降生,取名歆。意不知苦楚,一生常乐。
一生常乐,华歆遇到他,如何能一生常乐?
凌奕心中一动,抬眼看去,眼前已经没有了卫平的身影,只留下华顾一人,默不作声地望着他。
“跟我来。”见他回神,华顾留下这句话,便转身而去。
凌奕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抬脚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