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句硬话把门生们劝走了,不料到了晚上,冯道忽然来请,魏仁溥和冯道也有师生之谊,学生进门老师可以赶走,老师来请学生可不便无礼,他来到冯道府中,两人会面,依礼坐定后,冯道喝着茶,也不说话,也不寒暄,魏仁溥有了坐监察台的习性后,人也变得尖锐,说道:“冯师许久未召唤学生了,今夜忽然相邀,莫不是和纠评台大代言一事有关?”
冯道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正是如此。”
魏仁溥道:“冯师想要推举何人?只要是德望兼重之人,学生一定附名!”
和他魏仁溥一样,冯道也是论宪堂的成员,按照规制,只要他二人达成共识,再找一位论宪堂成员就可以完成推举了。而且两人在中原士绅群体影响极大。根基深厚,如果联名声势一定极大。
冯道笑笑说:“老夫非为他人说项,乃欲自谋耳。”
魏仁溥微微吃了一惊,说道:“冯师已经身为大学士!尚有不足耶!”
“大学士,大学士……”冯道喟然叹道:“若是天子信重,这大学士一职便大有作为。甚至上干天子、下制宰相都不在话下。但天子若不信重,这大学士就只是个摆设。何如代万民言者,能多为国家社稷、天下百姓做多一些实事。”
魏仁溥沉吟道:“我等乃待罪之身,前事未远,冯师就要竞选大代言,只怕……不大合适吧?”
“道济你什么都好,就是是非心太过、廉耻感太重了。”冯道说道:“何况那件事情,是非难明,我也不觉得我有什么错。但娘娘既然要削我。老夫也无怨怼。只是这大代言一职,老夫自问,于杨国老卸任之后,四海之内,舍老夫其谁?”
魏仁溥倒也觉得以冯道的声望,接掌大代言原本倒也合适,只是前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总是让人颇为芥蒂,他也不大想掺和。乃说道:“娘娘那边,会同意么?”
冯道取出一封奏疏说:“明日一早。我就会去西山,辞去翰林院掌院之职。至于大代言一职,既然说是由下往上推举,那我只要得到三位论宪的推举,或者三十位纠评御史的联荐,那依照法理。便谁也不能阻止我了。至于最后能否选上,就看各人手段了。”
魏仁溥道:“那冯师今日来,是要学生附名了?”
冯道含笑道:“其实在你之前,我已经寻到三位论宪了,若你肯附名。那当然是更好了。但我今天请你来,为的不止如此!如今聚于都中的二十三堂纠评御史,每堂或三人,或五人,共计一百二十三位,其中五人,乃是你的门生,又有十六人,乃是你门生的家人——或其父叔,或其兄弟,又有五人,乃是你的至交好友,那些仰慕你的人不计在内,至少就有二十六人是很受你影响的了。一个月后,各路奉命入京的地方纠评御史二百一十二人,据我所知,至少也有二三十人与你关系匪浅。论宪堂的人不论,这三百三十五位有资格推举大代言的人里头,能因你而动的至少便有五十人。老夫今夜请你前来,不是要你附名,而是要告诉你,老夫,愿意到纠评台为国家继续出力。只要我坐上大代言的位置,定然要接过杨国老的重任,上不负天子之望,下不负百姓民心。”
从郭汾公布要推选大代言到现在还不到三日,魏仁溥可没想到这短短三日之中,冯道就已经谋算到这个地步了,连纠评台中谁拥护谁都摸了个底透,看来这大代言一职他是势在必得了。
不过,魏仁溥仍然犹豫。
冯道见他仍不肯答应,又说:“道济啊,是不是你自己想上?若是你自己想上,那么老夫马上偃旗息鼓,竭尽全力扶持你上去!”
魏仁溥道:“学生不敢,我乃戴罪之身,不敢谋此。”
“其实你是一个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但你若不上,那就该拥护老夫。”冯道说:“天策崛起于西北,虽然元帅的确是汉家血脉,但朝廷的建制,吾儒其实一开始就错过了。有了这纠评台之后,本朝与历朝历代怕都不一样了,历朝历代,开国天子从来都是出语成宪!但到了本朝,竟已明文规定,非经代万民言印加盖,宪非宪,法非法!则这纠评台之重可想而知。然而你且看这最重要的论宪堂,最初九元老,佛家者二,外教者二(他这里指祆教明教),jūn_rén者一(指杨定国),刑吏者一(指张德),女子者一(指郭汾),商家子一(指郑渭),其能称得上儒者,唯有张毅,而张毅学识浅薄,实当不得我儒门之代表。以此订立的法律之下,我儒门大义有何地位可言?因此这大代言之职,我非为自己争取,乃是替我儒门争取,此乃千秋万代道统之争,我等万万不能因一时之义气而退让!”
魏仁溥本来不想答应,但听到这里,还是被冯道说动了。不过他毕竟历练经年,一时没有明确表态,只是已经倾向于支持冯道了。
因为老冯说的没错,如今中原儒家对天策大唐的立法影响的确偏小了,若要改变这个现状,的确需要在纠评台的更选中有所作为。
魏仁溥离开之后,他的几个儿子从屏风后走出来,长子道:“爹,魏道济都已经下台了,你有必要对他如此折节么?”
“咄!你们懂什么!”冯道说道:“道济主持了几次大考试,又常巡查各州,根基扎于民间,委实非同小可,范文素执政了东枢那么久,手头能影响的人也只有三四十罢了。李沼借了免税令一事的势,能影响的也只有二十多人,且局限于河北。论道如今大代言的选举,道济的影响可比谁都大!”
次子道:“若是他们三人都能支持父亲,那这次选举就十拿九稳了吧?”
“那也未必。”冯道说:“他们三人能影响的人,互相还有交叉,就算把他们都拉进来,再加上我能影响到的,也不过**十人罢了,还不到总数的三分之一,这已占据了河北、河南和山东的大部分了,荆北的纠评台尚未成气候,不足论也。但关中、河西那头,就不是我们能掌控的了。”
顿了顿,冯道又说:“这是从地域而论,若论领域,没有这次大代言改选我不知道,如今一要改选,为父才发现在纠评台商家子的势力着实巨大。许多的御史背后都有商人撑持着。此外就是jūn_rén,jūn_rén而直接入纠评台的不多,但军眷军属而入纠评台的却委实不少,而不少军眷又与商家子互相勾结渗透,他们若能统一起来,齐推一人,那我中原士绅就算齐心协力,只怕也万万抵敌不过了!不过还好,如今那些商家子中,可没有个威望足以服全众者,范、李那边已经答应会支持我,如果道济也能助我一臂之力,那我们的胜算就会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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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策大唐境内,士绅们虽然仍控制着中原大部分的土地与人口,但商人阶层与武人阶层的势力如今也甚大,而且许多jūn_rén眷属都有经商行为,或与商家大族联姻,论到地方官员的数量他们不多,但放到纠评御史这里人数就不少。
但正如冯道所判断的那样,商人圈里,除了郑渭这个特例之外,甚少有成功从政且政绩斐然的,不像儒林一样,自周末以来经过上千年的培养天然地就拥有许多文化高、声望大的人才。而jūn_rén阶层中的名将,在这个乱世之中其声望虽远非大儒所能及,但几乎所有名将都还在役,所以也就没能站出来成为领袖。
自消息传出之后的七八日间,各地市井纷纷扰扰,燕京的商户家族彼此串联,却是三五成群,小领袖冒头的甚多,登高一呼应者云集的大领袖却一个都没有,全都不成气候。
就在这时,西山传来消息:翰林院掌院学士冯道辞去了职务!而后便有三位论宪堂的论宪联名,推举他为新一任的大代言。
此事一出,坊间登时议论纷纷,不但郑济、奈布等人都着急了起来,就是曹元忠也有些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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