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枫立刻朝陆九打了个手势,陆九等人躲在山丘后面,看到那手势惊喜地抬头,果然,那人真的没忍住,亲自来了!
前两次袭击中秦枭的手下已经被抓捕得不剩多少,上次甚至差点就能抓到那个带头大哥,却还是让他跑了,穆枫一直就有种预感,秦枭这次很可能会亲自出现,没想到竟真的让他料准了!
人群前站着那个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森冷阴邪的男人,那人一手拿着枪,对着穆枫那边的山丘冷笑道,“白镜果然没死,不过无所谓,今天你们两个都会死在这里,我可舍不得让你们分开呢。”山丘后仍是一片死寂,秦枭抬起枪拉开保险,沉声道,“你们不用躲了,这一片山林我都埋好了炸药,你们就算跑出去也会被炸个粉碎,不如出来死得痛快一点。”
穆枫心里一惊,低头看着怀中沉默的白镜,顿时就有些慌了起来。
他自己有危险无所谓,怎么能让白镜再卷进来!
“小白,”穆枫压低了声音,用力揉了下白镜的头发,“一会儿我们打起来,你趁乱往后山跑,我会让阿彪他们护着你,听到没有?”
白镜终于抬起头来,那一瞬间,穆枫仿佛在他眼里看到非常陌生的东西,那是十分复杂的目光,似乎有些冷,又有些热,纷乱成一片。穆枫看得呆了一下,白镜却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头,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我不会走的,”他忽然伸手,握住穆枫冰凉的手掌,“我也不会让你死。”
穆枫呆了一瞬,不过现在没时间让他发呆了,耳边的枪声不绝,陆九他们要顶不住了,那群人逼近得越来越快,他一咬牙,伸手掏出枪,然后低头在白镜嘴唇上狠狠吻了一下,也没注意到白镜被他吻到时震了一下的神情,只抬起头抱紧了人,大吼了一声,“顶不住了,撤!往后山撤!”
众人立刻借着地势向后狂奔,边跑边回头射击,秦枭带着人紧追不舍,有几个跑慢了的被那个带头的鹰追上,一刀一个准确无误地捅进心脏,穆枫回头看到那几个倒下的身影,眼睛一红,咬紧牙又喊了一句,“快点跑!坚持住!”
话音刚刚落地,身后的陆九闷哼了一声,显然被子弹打中了,穆枫脚步一停,立刻回头,看到陆九小腿中弹跪了下去,他脊背蓦地一凉,没时间犹豫,下狠心松开了白镜的手,转身把陆九抱起来,回头对白镜喘着粗气说,“会用枪吧?”
白镜从他手中立刻接过枪,点头,“当过协警。”
穆枫简直要给他过去杂七杂八的经历跪下了,没时间多说,紧紧盯着他,“躲着点,回头射击,跑!”
子弹穿透空气的声音不绝于耳,穆枫的肩膀上也中了一枪,陆九几次挣扎着要他放手,穆枫仍是死死抱着,低头冲他吼,“这种时候放下你我他妈还算你们的大哥吗!给我老实呆着!!”
陆九一向冷清的眼睛也跟着红了,没再说话,而跟在穆枫身后的一众小弟心中一阵激荡,瞬间又提起了精神,边拼命跑边继续回头开枪。
终于,寺庙的大门若隐若现。
穆枫心里松了口气,再次暗示地喊了一句,“前面有寺庙!先进去躲一躲!快点!!”
几个小弟大声回了句是,便玩儿命地往大门里头冲。
果然,身后的人也跟着他们冲了进去。
所有人心头的大石坠落,此刻都踉踉跄跄装出一副无力支撑的模样,一步一个趔趄地跑进了庙内的大殿。
巨大而金灿的佛像在头顶俯视着他们,穆枫等人一股脑蹦到佛像身后,作为屏障暂时挡住了对面的攻击。
很快,急促而凌厉的脚步声跟着冲进大殿,秦枭冷厉的声音再次响起,“还真能跑,以为一尊佛像就能挡住我了?穆枫,今天就是你的死期!都给我上!”
几个高大的黑影一拥而上,就在离佛像仅有一步之遥时,异变陡生!
“吱嘎——!”
木门沉重地移动的声音响起,秦枭等人一惊,蓦地回头,却见背后巨大的红木门从外被人缓缓推了进来。
一刹那,猛地回过神来。
“有埋伏!撤!!”
可为时已晚,大门被死死关上,与此同时,从四面八方的房梁之上,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连击枪声。
重机枪,每一发子弹射出去,都是爆破心肺的迅猛和凶狠,更何况是潜伏在四处的数枪齐发!
这伙人作为在逃特级凶犯,上级已下达了最终指令,可当场击毙,不用留活口。
此次行动正是因为有官方的大力支持,穆枫等人才敢冒如此大的风险,以命相搏。
子弹穿透血肉的声音沉闷而刺耳,毫无防备的黑衣杀手们一个接一个地跌倒在地,而秦枭被一个男人突然扑过来压在身下,他只听到一声声巨响,之后身上的人不断抽搐,却仍是死死撑在他身上,那双紧盯着他的眼睛里,忽然生出一丝极为陌生的目光,不再是死气沉沉的冰冷,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也没想过会见到的一丝称得上温柔的光泽。
男人终于闭上了眼睛,沉沉伏在了他身上。
耳边再次寂静下来,之后渐渐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佛像后,房梁上,一个个人影闪现出来,秦枭忽然感到眼前苍白了一下,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到一个久远到有些泛黄的画面,一个浑身血气的冰冷少年站在他眼前,刀尖上的血还在流淌,身上的煞气却在见到自己的一瞬间霍然消散,少年死死盯着他,血刃落在地上,然后自己忽然被他用尽全力搂进了怀中。
之后那个人和自己一起长大,却再没露出初见时那般激动的神情,整个人仍是和冰碴一样,像个影子,无时无刻不跟随在自己身后。
那人把自己当他的弟弟,秦枭觉得好笑,却仍是抓住了这个机遇,他没有任何筹码和棋子,他再也不想回到过去那种蝼蚁般轻贱的生活,既然上天给了他一个翻身的机会,他一定要牢牢掌握在手里,等拥有一切的那一天,他一定要让所有曾经蔑视他、欺辱他的人付出代价!
而这个人,是一把很好的刀,不多话,忠心耿耿,为自己除掉一切障碍,他有时候好心地想,等成功的那一天,至少这个人的命可以留下,他既然愿意当自己的哥哥,那就让他当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的。
可一切的期待忽然就烟消云散,他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地隐瞒了那么久,终于还是功亏一篑,在被禁闭的那段日子里,他心中只有一团烈火在不停灼烧,他一定要报仇,所有坑害他,阻拦他的人,他要一个不留地清除干净!
这个男人仍是什么都不问,他既然要杀,他就当他的刀,他的枪,他的兵器,他不在意那些原因,只要是他秦枭要做的,这个男人一向都是眼也不眨地为他赴汤蹈火。
可到现在,终于连这个人也没了。
终于,那个叫他弟弟,他也一直叫哥哥的人,也离开他了。
“呵……”秦枭忽然笑起来,他抬起手,抱住身上千疮百孔的尸体,忽然扬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穆枫从佛像后跳下来,将陆九放在地上,然后朝他走过去,冷声道,“秦枭,你输了。”
“输了?”秦枭仍是抱着身上的人,一点一点站起身来,身旁围着他的特-种兵们立刻举起了枪,他却像是看不到,盯着穆枫慢慢勾起一个残忍的笑容。
“我刚才说过的话,你忘了么?”
穆枫皱起眉来。
“我说……”秦枭脸上的表情立刻狰狞起来,就在一瞬间,他猛地将手伸向了口袋!
一声枪响,他的手臂垂落下来,可男人像是感觉不到痛苦,一眨眼间,一声爆炸忽然在门外振聋发聩地震荡而来。
“爆炸?!”
所有人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秦枭扯开衣领,再次放声大笑。
“我说过,穆枫!今天是你的死期!你们所有人,都陪我一起下地狱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全身上下,竟绑满了炸药,就连那具伏在他身上的尸体上也全都挂满了炸药!
“快撤!!这些人身上全是炸药!!啊——!!”
话音未落,一声爆炸在耳边轰然乍起,巨大的佛像猛地震颤了一下,墙壁和房梁剧烈地震动起来。
“轰——!!磅——!”
“快跑啊!啊啊啊——!!”
一地的尸首,就在一刹那间爆碎在眼前,极高的宝殿墙壁就在一瞬间,轰然坍塌!!
*****
穆枫再睁眼的时候,有那么一刻的茫然。
晕迷前最后的视线里,是骤然倾倒的墙壁,一瞬间仿佛山崩地裂,像是地震一般所有的建筑物从头顶砸了下来,自己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昏厥了,可似乎有一个白色的影子冲了过来,在他闭眼的那一刻站在了他的身前。
此刻,眼前一片黑暗。
不远处朦胧地响起一声声呼喊,还有不知道什么机器发出的轰隆声,他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只隐隐约约地,感到有什么湿热的东西一滴一滴滴落在脸上,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等终于适应了黑暗,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的心脏蓦然停滞下来。
眼前,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直挺挺跪在他身前,男人的背后,是一片巨大的残垣断壁,鲜血正从那人嘴角一滴滴淌下来,可那人像是浑然不觉,只静静看着他,见他醒了,缓慢地扯了下嘴角。
穆枫全身都在抖,他想直起身,却感到腿骨处传来钻心的剧痛。
白镜沙哑的声音艰难地响起来。
“你……不要动,”白镜费力地喘了口起,断断续续地说,“这里……就只有一点空间,你不要动,动了……撑不住的……”
“我来撑着,你过来!我给你撑着!”
穆枫伸手想碰,白镜却忽然急喊起来,“不要动!不能动!”
他的声音一出,后背不由地微微颤了一下,就听头顶立刻响起石砾沙子滚动掉落的声音,穆枫顿时不敢动了,双目剧烈颤抖着盯着他,白镜轻咳了一声,又慢慢扯出一个笑来,“再等一会儿……他们、他们快挖到这儿了……”
穆枫全身都在颤,他想起身起不了,想帮他又动弹不得,整个胸腔不停起伏着,他感到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汹涌地淌下来。
白镜看到他的眼泪,慢慢眨了下眼睛,又轻声笑了,“穆总……”
穆枫全身一震,小心翼翼地握住他垂在一侧的手,“我在……”
白镜的手很冷,上面都是细小的伤口,似乎因为身上的伤痛,手指不自觉地微微抽搐着。
“一直……一直很想问你……”白镜的声音渐渐虚弱,近乎气语般地说着,“你为什么……为什么会喜欢我……”
穆枫咬紧了牙,紧紧握住他的手,心脏狂跳得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你……沈漠风……爱……白靖衣、什么……”白镜喃喃说着,灰暗的瞳孔慢慢失去了一层光彩,“穆枫……又是爱……白镜……什么……”
穆枫痛得受不住,想开口说话,却被五脏六腑的揪痛扯得猛咳起来。他一边咳着,一边死死抓着他的手,带着哽咽一字字说着。
“其实……剧本上没有演,我第一次见你……”穆枫颤着声呼出口气,“我不是在战场上第一次见到你的,其实……我曾拜访过你的国家,然后在花园里,第一次看到你舞枪的样子……”
白镜失神的瞳孔颤了一下,忽然又恢复了一层光泽。
“你、你那个样子……真好看,我一下就被你迷住了……”穆枫抬起他的手,颤抖的唇一遍一遍亲吻那些细小的伤口,“我当时就想,我要这个人,我一定……一定要让他成为我的人……可是,你的父皇拒绝我了……”
“我很……生气,既然他不肯给我,那我……自己抢过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穆枫忍着痛一点点跪坐起来,伸手轻轻擦拭白镜脸上的灰尘和血迹,“是我错了,我应该好好地追求你,打动你的父皇,打动你,我应该有些耐心,应该从一开始就好好疼你……”
白镜的脸很冷,身子也很冷,穆枫抬起头,亲吻他同样微微颤抖的嘴唇。
“小白,你答应过我,这辈子我们也要在一起的,你答应过我,永远不离开我的,你不能食言,你不可以再骗我一次……”
白镜感到背后的重量几乎要压垮他的神经,他也不知道他怎么还有力气支撑得住,全身都冰冻得麻木,却只有脊背坚-挺如磐石,他看着眼前被自己用全身的力量护着的男人,看着他血红的眼睛,眼角的泪,恍惚就和记忆中那个人最后痛恨的模样重叠在一起。
他慢慢呼了口气,那画面又一点点消散,入眼的,仍是穆枫心痛如绞的目光。
他静静看着,看了很久,他感觉到全身的热量在流失,生命似乎也在流失,可他忽然就觉得,这样就很好,一切就这么结束了,似乎也没什么遗憾。
过去的痛苦也许都只是一场梦,梦醒了,这个人其实还是这样看着自己的。
这双自己思念了几十年,眷恋了几十年的眼睛里,终于又是这般温柔疼惜的目光。
真好,这已经很好了。
白镜感到眼前有些模糊了,他最后张了张嘴,炽痛的嗓子里,一点一点,吐出几个字来。
“真想……听你……再、叫我一声……”
“……什么?”
“再……叫我一声……靖衣……”
他虚弱地眯着眼睛,看到穆枫惊愣地瞪大眼睛,然后他艰难地吸了口气,终于是慢慢闭上了眼。
真想,听你再叫我一声靖衣。
听你再说一遍,靖衣,如果有下辈子,我只要你,不要这江山了。
不过,你原来,并没有骗我……
你真的做到了,只是我醒的太晚,让你等了太久。
陛下。
这么多年,其实我一直都想告诉你,我没有忘记,我也一直都在等你。
等你回头,等你看到我,等你对我说,你不再恨我了。
所以陛下,我这算是,等到了,对吗?
“靖衣……”
耳边,终于响起那声怀念了几十年的声音。
他慢慢闭上眼,终于扯出一个笑来。
你终于记起来了。
我终于等到了呢。
我的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