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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撑坐而起,四周一片黑暗。还没等到眼睛习惯周遭的漆黑,腿部传来尖锐的刺痛就险些让他躺摔回去。他下意识的摸向自己的腿部,骨折了,手探过去还出了血,粗麻布裤子被几乎要被冻成冰渣的血液浸的硬邦邦,黏黏的粘在腿上。
他动了动,半个身体都是麻木的。但疼痛始终无视了严寒和麻木矢志不渝的刺激着神经。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往眼前隐约能看到光的地方爬去。
这里是一个低矮狭小的马厩——或许是牛棚。尽管这里已经没有动物,可骚臭味还是无处不散。四周在黑暗中显得空空落落。不远处传来隐约的火光,似乎是绑在檐栏下招客的油灯。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沾满了血迹和潮湿的泥巴。这是一双已经经历过风雨,干过活计,却仍显稚嫩的手。现在他是白十二,对了,白十二。那么现在应该是梦境中,既然他是白十二……那么主角呢?殷绝呢?
白十二忍着腿部的剧痛四处搜寻。但是他四周空无一人,只有仿佛会持续到永恒的冰冷黑暗和沉重的落雨声。发生什么了?为什么梦里会有这么真切且难以忍受的疼痛?为什么他现在是一个人?……为什么外面在下雨?
他紧紧的盯着唯一能够看到的火光,艰难的挪移着自己的身躯。但是隐隐约约飘零在风雨中的灯闪了闪,几乎要熄灭。白十二忽的紧张的屏住了呼吸,一个人影掠了进来,黑色的影子挡住了外界唯一的灯火。
白十二脊背僵硬的弓起,他双手按着身下潮湿的稻草上,完好的左腿紧绷着抵住地面。但就在他蓄势待发的那一刻,人影开口了:“十二?你醒了?”
是银六。
白十二的身子软回去。但他的视线依旧紧紧的盯住面前的人,打火石在黑夜中撞出明亮的火花,火花点着在火绒上,银六点亮了藏在空食槽下的油灯,提起它打量白十二的情况。银六的情况也并不好,他浑身湿透,冷的不由的在哆嗦,但是好歹没有外伤。银六大致的扫过白十二的伤势,皱住了眉头;他将油灯搁在满是泥泞的地上,往稻草上坐下。
“我把那个追出来的商贩和卫兵都甩开了。你的情况比我想的差太多,你的腿是他们打的?你怎么逃出来的?”
银六最开始的语气如同早就知道白十二早就在这,但现在又发出了宛若毫不知晓的询问。白十二盯住银六湿漉漉黏在脸颊上如同融银般的白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是咬住牙忍着疼询问道:“殷绝呢?”
“殷绝?”白十二思索了下,“你说十一?”
白十二艰难的点了点头。
银六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皱住了眉,似乎很失望。“之前你明明已经很讨厌他了。”银六说,“为什么现在又提到了他?救出你的是我!一直都是我!你只能站在我这边才对!”
他毫不在意白十二的断腿,指尖狠狠的抠着十二的肩膀。白十二吃痛,忍不住向后躲了躲。银六干脆按住了白十二的伤腿,对着十二怒目而视:“你躲什么?你对作为你同族的我躲什么?”
白十二差点就把疼痛叫出来。他低下头,低声说:“我没躲你。”
银六松了手。白十二的腿快疼的失去知觉了,更何况天气冷到了骨子里。他呼吸了口冻成青紫色的空气,说:“我以为殷……十一和我们是一个团队,惦记他就是惦记你。”
“我们截然不同。”银六毫不客气的嘲笑道,“一个团队?别开玩笑了。那家伙是外来人,加入时候就和我们完全不同。他有姓有名,你有什么?他被鹊尔威伦家族的魔法师看中了,你呢?你不过是被我捡来的流民而已。更何况他已经不是我们队伍中的一员了,那混蛋在胖七死的那个晚上就拿着印章去找加伊德修士了。人家现在可是正正经经的魔法师学徒,怎么会和我们这些小偷渣滓扯上关系。”
银六现在脸上的嫉恨已经明显到毫不掩饰了。他的脸在烛火下扭曲到狰狞,白十二忽然觉得这个银六和当初与他共患难的银六截然不同。确实是银六开口,殷绝才为他打开了狭小黑暗的箱子。但是救出银六的还是殷绝,在那场拐卖中,老三无动于衷,胖七毫不在意,出发救人的只有作为十一的殷绝。
现在已经过去多久了?白十二捉住银六话语里的信息,他低头沉默了片刻,从腿部依旧陆续有迟钝的剧痛传来,痛觉干扰了他的思考。
白十二问:“……胖七,胖七死去多久了?”
“两个星转。”银六哼了声,“你居然废到了这种程度,时间都记不清了吗。我还以为你跟在我身边,再懦弱再废材好歹也学到了点东西;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救你,为什么要让你加入我们?就是看你居然砍的断成人的手骨,但你岂止连砍人的力气,你连挣钱的勇气都没有!只会给我拖累!当初抢斧头将别人一个胳膊砍掉的究竟是不是你这个废物?”
两个星转。白十二将银六的话听进昏痛一片的脑海,并转头看向漆黑一片的外界。外面还在下雨……确实是雨。他隐约记得之前这里是被鹅毛大雪覆盖的城市,但现在冰寒的雨水已经替代了无声的大雪吗?
银六不满白十二在他说话的时候还向别处张望。他恶狠狠的就要掐白十二的伤腿,这时大雨倾盆的厩棚门口传来了一个阴沉如寒夜的声音。
“别动他。”
银六下意识的住了手回头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