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钧顿然停下徘徊的脚步,静静理顺脑海里的思绪。
……项晟明明是如此重视大师兄的性命,虽然原因并不是什么好事,但项晟显然在达成复活阳羽的心愿之前,并不会派下属去杀大师兄。
如此说来,难道甄素姣并非阳羽的旧部旗下,而是属于魔修中的另一派势力?阳羽在百年前便已身死,在这百年之中,或许早有一个新势力崛起了。
……只可惜如今甄素姣与项晟都已经死了,这个谜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开。
傅钧正自沉吟,却只听背后陡然响起一道轻笑的声音,柔和清扬,宛若洞箫一般动听:“今晚的月色果真不错,‘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先人之言,诚不欺我。”
傅钧用不着回头,便已知道来者是谁。丹霄派上下,也唯独只有那么一个人,才会对自己的行踪如此关注,并且能在第一时间找到自己。“你也睡不着?”
“嗯。”秦湛轻轻一应,目光微垂,若有感怀,“想到大师兄的事,心中还是有些许疑惑,实在难以入眠。”
“什么疑惑?”傅钧眉头不自禁地一蹙。
秦湛却暂时并未作答,反而神情倏然变得似笑非笑,直视傅钧道:“说起来,你好像还欠我一个解释。”
傅钧身躯霎时微微一僵,知道有关幻境试炼的谎话一事,自己终究还是逃避不了秦湛的追问。他沉默了一瞬,方道:“你说吧。”
——但就算秦湛问了,自己又能回答什么?总不能直接说出前世的秦湛所做的一切吧?
秦湛似乎并不知道他内心中的纠结状态,脸上虽有调侃之意,却态度如常,语调轻缓:“先前在去天心阁的途中,我提起琅邪谷的‘毒王’阴雩喜欢美貌少年,你说你懂得两名男子间的合欢之事,我还没有问清楚,你是怎么知道的?”
傅钧面上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错愕,似乎没有料到秦湛要问的居然是这个,但这丝错愕却也在转瞬即逝,随即他便回过神来,顿时只觉得无话可说,勉强出言道:“你……追究这个不放做什么?”
“我好奇,不行么?”秦湛依然嘴角微勾,似是含着淡淡笑意。“你可不是会去主动关注这种事的人。何况,丹霄派中,也根本没有书籍记载这种事。你我每次外出下山之时,都是一起行动,我们也从未去过青楼楚馆,你又如何得知这些事?”
“……”傅钧无言以对。他会知道男子之间也可以交欢,其实是前世在一次除魔卫道的途中,在一处树林内部撞见的。
当时同他一起的还有太华宫弟子辛玖,而且还是辛玖告诉他,那在树丛中翻滚的两个人究竟是在做什么——本来他是以为那两人是在打架,因为虽然赤身*有点奇怪,但被压制在下面的人面色扭曲,脸红出汗,更发出隐含痛楚的呻|吟。
至于辛玖为什么会懂得这些东西——这个问题,傅钧就没有去深究了。
但在如今,傅钧显然不能回答秦湛说,是辛玖告诉他的。
因为这一世的他,直到今日,还未曾有机会结识身为太华宫弟子的辛玖。
傅钧憋了半天,才想到要反问过去:“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秦湛说他没有去过青楼楚馆,同样也可以套在秦湛身上。
但眼下的秦湛显然是有备而来,并不会被他给问倒,立刻回答道:“你知道我出身富室大家,家中子弟众多,良莠不齐,便有一些只知贪玩yín乐、胡作非为之辈。你我相识虽是十岁稚龄,但在十岁之前,我已在家中撞见过此类之事好几次了。别说两名男子之间了,就算是数名男男女女之间,我也见到过。”
说到最后,秦湛神色淡然,似乎并不耿耿于怀,但显然绝非乐意见到那些场景。
傅钧面露吃惊之色:“难道他们都不知避忌儿童么?”
“避忌?他们为何要避忌我?”秦湛反问了一句,见傅钧无言,便又继续道,“我当时只是家中养子之子,人微言轻,要不是我跟他们总还算是同一个姓氏,只怕他们连我都不会放过。”
傅钧再度为秦湛的话感到震惊:“什么……意思?”
秦湛略一迟疑,方道:“你不知道……喜好娈童之人,以八|九岁至十二三岁、面貌姣好的男童为最佳。”见傅钧面上犹有震撼之色,又道,“不过你放心,我可不会让自己吃亏。”
秦湛顿了顿,又一脸认真诚挚地道:“其实你告不告诉我,都没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怕你在知道此事之时,因为年幼不知反抗,便已经吃了亏。”
“我没有。”傅钧立时脱口而出道,随后稍作一滞,终是道,“我只是……旁人告诉我的。”他只能解释到这一步了,若是秦湛再继续追问是谁告诉他的,他便实在无法回答了。
“如此便好。”秦湛却并没有追问下去,只是眉宇舒展,绽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傅钧看着这样的秦湛,深深呼出一口气,脸上仿佛闪过一丝决心已定之色,倏然出声道:“幻境试炼之事,你为什么不问?”
秦湛面上神色一怔,似乎十分茫然地反问道:“什么幻境试炼之事?”
“不要再装傻了。”傅钧却不容他逃避,“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秦湛唇角的笑意慢慢敛起,安静了一下,方才轻轻道:“我怕问了,会让你太过为难。”
傅钧双目直视着他:“就算明知我是说谎,当初恨你的原因根本不是中了幻术的缘故,你也无所谓么?”
“……当然有所谓。”秦湛目光一垂,轻声道,“正是因为有所谓,所以我才不愿在眼下贸然询问。”
傅钧不能理解:“……为什么?”既然在乎,为什么不问?
秦湛复又抬眸,十分认真地凝视着他,口中缓缓问出一句话:“无论当初如何,此时你还恨到要杀了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