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既入血,自心肺流至百脉,潜伏一刻后发作……若在一刻之内服用雪蟾酥等灵药,尚可缓解毒素;一刻之后,则回天乏术……”傅钧看着秦湛渐渐变得极其难看的脸色,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我从不用毒,但此番你居然请动了琅邪谷的‘毒王’阴雩来追杀我,可你也没有想到,我的剑沾上了阴雩的毒,最终却用在了你身上吧?”
“你已将阴雩杀了么?”秦湛脸色更加显得不好看了,眼中隐隐闪过一缕阴冷暴戾的杀气。
傅钧虽然微诧于秦湛何时跟阴雩有了如此交情,却回答得毫不犹豫:“不错,他已被我一剑穿心。”
停顿了一下,傅钧又道,“你请阴雩来对付我,是不是忘了我曾经服用过雪蟾酥,早已百毒不侵,体内之血亦可缓解任何奇毒。阴雩以为用寻常毒烟便能置我于死地,却不及防备我手中之剑。”
傅钧说着,心里又陡然生出一丝疑惑:当年秦湛明明亲眼看见自己服下雪蟾酥,以他以往算无遗漏的心计,为何却唯独忽略了此事?
“好,很好。”秦湛突然笑了一下,中断了傅钧的疑思,“……所以你想说是我自食其果?”
“难道不是如此?”傅钧反唇相讥。秦湛倘若不请阴雩来对付他,也就不会中了阴雩的毒,如今即便立即吞下自己的血液,时间也来不及了。
秦湛暂未说话,脸上颜色却已从雪白转为青紫。
傅钧没想到毒素真正发作起来如此迅猛,心下略略吃惊。
秦湛身躯猛然一晃,随即竟似无法自制一般,缓缓跌落至地。他虽极力自持,却仍旧无力起身,半跪在地上。
然而,秦湛跪地的同时,傅钧只见一道冰蓝剑光迎面袭来,看似明净美丽如同天空之色,却又暗含无限杀机。他虽然脑内明明知道该如何躲闪,但已经十分虚弱的躯壳却无法及时做出反应,竟是生生承受了这一剑,顿时只觉胸口再次传来剧烈的疼痛,一股温热的液体从中流出,随后亦是无力支撑,缓缓坠地。
那一剑似乎耗尽了秦湛最后的力气,只见秦湛脸上已经泛起诡异的紫红色,呼吸紊乱,气喘不已。
可是傅钧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他本就灵力尽失,支撑到此已是极限,一时间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咽喉仿佛被什么堵住似的,呼吸艰难,几欲窒息。傅钧一生当中,从未有此刻这样感到死亡如此逼近,不容逃离。
秦湛阖上双眸复又睁开,方道:“真没想到……你我今日竟是要一同毙命于此地……”
傅钧尽力缓过气来,听到后说道:“你本来无需独自与我一战。”秦湛本是一个擅于利用所有优势的人,手段也不是很会遵守公平道义四个字。
“呵。”秦湛的笑声似乎讽刺又似乎自嘲,“我对自己做下的决定从不后悔。傅钧,只有对你,我才愿意摒除一切手段,与你公平的一战,知道么?”
“知道。”傅钧冷静地回道。对秦湛来说,他傅钧是一个最好的对手,可以用来磨砺自身剑术,有益于日后对敌。秦湛虽然善于心计,但若无足够的实力来支撑,许多野心便不可能实现,反而沦落为空说大话的笑谈。
不过,秦湛大约是不曾想到自己会在今日中毒身亡,否则还愿不愿意独自一人与他一战便难说了。
却在此时,周围光线一暗,景象陡然从浩浩蓝天变成了暮色苍茫,傅钧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秦湛是真的频临死境,灵力已经维系不住“隐踪蔽影”术所形成的结界了。
结界将两人与真实的外间世界完全隔开,内部景致一直犹如白天,光线充足,令人不觉时光流逝,然而在真正的世界里,时间早已过去数个时辰,已是夜晚。
秦湛安静了一阵子,就在傅钧疑心秦湛是否已经毒发身亡之时,只听秦湛依旧温润悦耳的声音忽然响起:“你大概不知道,《炎帝秘卷》上记载一物名为乾坤转轮石,蕴含无上玄机,其功效……却是可以令死者重生,曰逆天返命之术。”
傅钧心中着实微吃一惊,却忍住了,不置一词。
而此时四周已经昏暗如墨,秦湛气色恹恹若绝,似乎并未注意到傅钧的表情。
秦湛顿了顿,又道:“只可惜,此物不知现在何处……”他的语气恍若叹息,但却并不似十分失望。
傅钧心说:我知道,乾坤转轮石原是在梅臻那里。
而且那时梅臻还说要将此物送给傅钧,傅钧虽不知其效,却看出此物极其珍贵,自觉受之有愧,便推辞未受。
梅臻当时虽有些失望,却没有多说什么,更不曾提及乾坤转轮石的效用,只将此事一笔带过。故此傅钧直至今时方知乾坤转轮石竟有如此奇效。
可是就算梅臻持有救命的奇宝,傅钧也不知道梅臻此刻身在何方,只因梅臻人如闲云野鹤,虽隐居深山幽谷,却也时常外出,行踪不定。
傅钧与梅臻之间,无论身份见识皆是迥然不同,因机缘方得结识,彼此相处颇得君子之交淡若水的意味。
所以远水毕竟救不了近火,就跟不知道乾坤转轮石的下落也无甚区别。
对于要与秦湛同时死在一处的结局,傅钧心里并没有许多意外。
虽然自身是有些许心愿未能实现,但傅钧并不是怨天尤人的性格,自问此一生大致上做到问心无愧,如今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既已尽最大努力,也只能坦然接受。
但要说此生唯一憾恨、至死也无法释怀的,就是师父陆淮风以及燕雪、辛玖三人之死。
傅钧本不是一个擅于仇恨他人的人,修道多年愈加清心寡欲,但对于秦湛犯下如此罪行却毫无悔意,实在不能不恨。
他恨秦湛,也恨自己不能早一日窥破秦湛的行为,及时阻止秦湛的杀手。
倘若……时光可以倒流,哪怕只是一时半刻,他一定会阻止秦湛,一定要救活敬重的师尊、唯一倾慕的女子、以及知心的挚友。
只要此事能够实现,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他都甘愿承受。
傅钧紧咬牙关,只觉胸中血气上涌,眼中一阵昏黑,视野模糊起来。渐渐的,他口中尝到了腥甜,却已分不清是他咬破舌尖所致,还是丧钟即将来临的预兆。
周围世界在不知不觉中已然陷入一片漆黑,五感俱失,意识混沌,仿佛自身的存在正从天地间渐渐消失,无法驻留。
不知何时,也许是过了一刻,又也许是过了一年,飘荡天外的神思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尽数攥住,猛然拉扯回了一具温暖的身体里。
傅钧蓦然睁开双眼,一时间只觉心跳如擂,浑身虚弱疲惫,喉咙更是干涩得发不出半点声音。
“你醒了?”一个听上去十分陌生的少年声音忽然在头顶响起。
那声音清亮明朗,如珠如泉,极是中听,不过音色听上去极为年轻,绝对不会超过二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