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很特别,并不因为她是美国人。与厉书打过交道的老外太多了,但没有一个像伊莲娜那样,给他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象,还有昨夜疯狂却难忘的记忆。
爱她吗?
厉书无法回答,也许刹那的冲动并不能说明什么,某种奇异的感觉也可能是错觉,只是在她身上有股特别的气息——古老寒冷而神秘,似乎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某个黑暗的影子从头顶飞过。
有时能从她的眼睛里,发现一种奇怪的颜色,像变成了另一种生物。她说她有许多不同的血统,母亲是罗马尼亚的移民。这让厉书越来越恐惧,联想起某个古老的传说,何况此刻他身处的环境——也许并不是西欧的城堡,而是阴森贫瘠的特兰西瓦尼亚?
想到这儿他立刻转过头,背后是栋哥特式的尖塔,一道狭窄的小门正微微敞开着。
就是这里吗?主题乐园?还是另一个隐身之所?
厉书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冲入城堡最高的尖塔。一进去便被黑暗覆盖,只有几道狭窄的天窗,照射出方块形的光线。
有一层楼梯通往塔顶,他像巴黎圣母院的卡西莫多,缓缓地爬上楼梯。那里更加阴暗逼仄,只能伸手四处乱摸。撞到一片坚硬的金属,厉书不禁掏出手电,居然又是一套中世纪甲胄。但与底楼看到的不太一样,这套甲胄实在很特别,带有明显的巴尔干风格,全副武装挺立在塔顶,与真人大小并无二致。
手电光束集中在甲胄的面罩上,这熟铁打造的面罩,非常贴合欧洲人的脸型,给鼻子留出了足够的空间。铁丝保护着眼睛的位置,他好奇地在上面摸了摸,心跳便莫名其妙地加快了。
一股热气在脖子后吹着,又是那种又腥又骚的气味。厉书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右手仿佛自己有了生命,立刻掀开了那副铁面罩——
面罩里有一张脸。
苍白而英俊的脸,留着整齐的小胡子,宛如电影里走出来的人物。
就当厉书目瞪口呆之时,面罩里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一双近乎半透明的灰色眼球,先是沉睡百年的慵懒,紧接着便炯炯有神起来,放出两道凌厉寒冷的目光,直射厉书失魂落魄的双眼。
面罩里年轻而古老的伯爵苏醒了。
厉书几乎就能喊出他的名字了:“德——古——拉——”
他在微笑,他在点头,他那诱人的嘴唇,鲜红得耀眼,四百年前的悲剧,是否再度上演?
头顶响起一片喧哗,那是无数翅膀在相互碰撞,空气中掠过抓裂撕裂之声,黑夜的精灵们狂笑着降落,刀锋战士们到哪儿去了?吸血蝙蝠们涌到他身边,最后的晚餐如此丰盛。德古拉的眼神满怀感恩,这位不速之客竟拯救并唤醒了他。
在厉书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时,他看到了自己的父亲母亲,正虔诚地跪地祈祷,烟尘缭绕着天使和圣母,管风琴发出庄严的歌唱——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世界末日来临之前,十字架在闪亮!
闪亮的还有壁画。
罗刹之国。
巨大的金字塔内,接近顶端的神秘甬道,大理石门缓缓地被打开,六支手电齐刷刷地射到墙上,瞬间照亮一片金碧辉煌。
几十分钟前,叶萧等人在三扇门前选择了左侧的门——“过去”。
他们顺着“过去”攀登台阶,抵达这间“顶层密室”。他们一进门便都被震惊了,满眼五彩斑斓的壁画,手电照出灿烂的反光,如宽大的电影银幕,上演着历史悲喜剧。
“天哪!这里比敦煌石窟还美丽!”
历史老师孙子楚几乎要跪倒了,他使劲揉着眼睛,担心这只是幽闭恐惧下的幻觉。但其他人同样也在惊叹,壁画从左侧墙壁排列到当中,又一直延续到右侧墙壁,等于三面墙壁全被画满了。他的手电不停哆嗦着,靠近左侧第一幅壁画,整个画幅有两米多高,三米多宽,与第二幅画隔开半米的距离。在壁画的下面还有密密麻麻的文字,他蹲下来细行还是古梵文。
每一幅壁画也并非单独的,而像连环画一样,由许多个片段组成一幅画。大家聚拢到第一幅画前,用六支手电共同照亮它。每个人都啧啧称奇,这些壁画可能经过了上千年,却仍保持如此鲜艳的色彩,仿佛刚刚画上去,恐怕只能在这种黑暗干燥的环境中才能保存下来。说不定这些突然闯入的人们,很快就会让外面的空气破坏壁画。
秘密——秘密就在这里?顶顶在心里不断问自己,至少选择“过去”之门没有错。
手电颤抖着照亮壁画开头,那正是罗刹之国的景象——丛林中的繁荣国家,有着高大的围墙和万顷良田,中央是威严的大罗刹寺,五座宝塔清晰地矗立,就和他们看到的情景一样,只是画里的景象更加鲜艳。还有他们不曾看到的,便是大罗刹寺后面的王宫,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如今曼谷的大皇宫也无法与之相比,更有古印度壁画的遗风。
王宫与大罗刹寺之间是“兰那精舍”,有无数奇花异草,和大象、麒麟等瑞兽。壁画里还有许多人像,但与建筑相比都很渺小,要贴近细看才能清晰。既有普通平民也有穿戴讲究的贵族,更有披着铁甲的武士,和黄袍加身的僧人。
这就是传说中的罗刹之国?只有被命运选定之人才能到达的国度?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六个男女,屏住呼吸静静欣赏。在这幅壁画正中位置,也是大罗刹寺金字塔内的中心,画出一间狭窄的密室,里面摆放着一个石匣。无论从形状还是大小,感觉都酷似昨天下午他们发现的那个空空的石匣——里面写着“踏入密室者必死无疑”的诅咒。
“为何偏偏画出这间密室?”
就当叶萧疑惑的时候,孙子楚已解读起了下面的梵文——
“佛历一千七百五十年,罗刹之国繁荣昌盛,国泰民安。但强盛之背后亦有隐忧:第一代罗刹王立国之初,曾获得极其神秘的力量。国王将这力量封存在一个石匣内,上盖罗刹国王的‘龙之封印’,隐藏在大罗刹寺中心的一间密室内。传说这密室石匣一旦打开,国家便会遭到灭亡!”
当他结结巴巴地全部念完时,大家面面相觑了片刻,还是伊莲娜打破了沉默:“龙之封印?”
接着她又用英文重复了一遍,林君如立刻接过话茬:“大罗刹寺中心密室的石匣?昨天我们不是已经打开过了吗?”
“该死的!”孙子楚站了起来,感到有些恍惚,“可那个石匣里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可能就在你打开石匣的刹那,就已经被放了出来!很快就要把我们都毁灭了吧,所以才会有‘踏入密室者必死无疑’的诅咒?”
林君如越说越后怕,几乎要吓得哭出来了,伊莲娜抓住她的肩膀,安慰着说:“那只是传说,古老的传说而已,不会是真的。”
“也许,就是真的——”叶萧看着鲜艳的壁画,冷冷地问道,“佛历一千七百五十年,换算成公元是多少年?”
孙子楚拧起了眉头,立刻打开关了好久的手机,里面储存了换算的公式,回答道:“那是公元1206年。”
“整整八百年前?”
说完便把视线投向第二幅壁画——那是罗刹王宫里的景象,无数宫女、武士和大臣,依次排列在明亮的大殿里,黄金宝座上是威严的老国王。在国王旁边站,一位光头男子,身材魁梧健硕,鹰一般的眼睛注视着群臣,似乎有着与国王相同的权威。
顶顶着到这幅壁画立即惊呆了,宫殿里的国王与光头男子,不正是凌晨梦中的景象吗?她还记得那个光头的身份,是罗刹国的最高祭司,也是国王的御用大法师,王国的第二号人物。
虽然很多人都有过梦中情景再现的感觉,但此时此刻站在这罗刹之国的密室中,面对八百年前的神秘壁画,顶顶不由得感到浑身发凉。
再着壁画里的罗刹王宫大殿,有一个衣着奇特的年轻男子,手里捧着一副武士盔甲,单膝下跪在国王御座下。他身材离大相貌奇异,与本地居民截然不同,想来是外来的使者。
而最重要的是,壁画中描绘的那张脸,竟也与顶顶梦中的男子相同——仓央?
叶萧察觉到了她的不对,抓着顶顶的肩膀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
她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却听到孙子楚在翻译壁画下面的古梵文——
“佛历一千七百五十年,千里之外的古格王派遣使者仓央,穿越高原与丛林,抵达罗刹之国,向国王陛下进贡藏羚羊毛毯,古格使者并向国王陛下求婚,恳请将兰那公主嫁给古格王为妃。罗刹国王大怒,兰那公主是国王唯一的子女,被视作掌上明珠,岂能远嫁到万丈之上的苦寒之地?而古格王向罗刹求婚,亦是窥觎罗刹国的神秘武器,欲利用罗刹国之力量征服雪域。然古格国临近传说中之香巴拉,大法师建议罗刹国与之结盟,在世界中心建立曼荼罗城,以期征服所有异教徒,赢得世界末日之战。国王陛下犹豫再三,举棋不定,便留古格使者于宫中,从长考虑。”
听他说完这通古老的故事,林君如盯着壁画叹道:“果然是栩栩如生啊,这是又一版本的出塞曲吗?”
孙子楚疲惫地站起来,来到第三幅璧画跟前,这里画着无数的植物,从巨大的芭蕉到蓝色的水莲,还有笼子里的山魈——看着这头猛兽,不禁让他想起昨晚的事情,这个物种已在此生活数千年了。显然是一个精致的花园,处处有人工雕琢的痕迹,绿树间隐藏着回廊和佛像,是传说中的“兰那精舍”。
而顶顶的目光集中在了回廊,在藤蔓缠绕的背后,藏着一个服饰华丽的年轻女子,鬓边如杨二插着大红花,分明就是梦中的自己——这“大红花”让自己几乎晕倒,她看到了壁画中的仓央,那男人味十足的背影,正与兰那公主面对面说话。
而在第三幅壁画的上端,却画着另一番景象——高耸的雪山,荒凉的大漠,无垠的草原,繁荣的绿洲……
截然不同的几种风光,全都挤在一幅画里,仿佛是从卫星上俯瞰地球?她还看到了一座海角上的城市,正好对着一条狭窄的海峡,城市里有着拜占廷式的圆顶,这分明就是中世纪的君士坦丁堡;还有一座河道纵横的城市,无数小船在城里穿梭,到处汇聚了商人和货物,显然是水城威尼斯;更有广阔无边的大海,一边是半岛形的大陆,另一边却是万里蛮荒,分别是大西洋两岸的欧洲与美洲。
顶顶一下子全明白了,这些景象都是仓央说出来的,向兰那公主讲述他环游地球的故事——梦中的景象都画在了墙壁上,这就是命运选定之地?注定与罗刹之国有缘,无法逃避地进入天机的世界。
在这副壁画的最下面,依然是“兰那精舍”花园,公主与仓央共同种下了一棵植物,看来是某种插扦生长的花草。
可是其他人还不明白,又要孙子楚艰难地翻译一遍梵文——
“古格使者仓央,乃是最勇敢的武士,曾经受命去各地出使,并环游世界四大部洲。仓央来到罗刹国后,由国王安排暂住于宫内,某日偶遇兰那公主,为她讲述天下万物之奇妙。公主被仓央的经历吸引,不甘封闭于罗刹之国,要跟随他去周游世界。但他不敢背叛自己的使命,更不敢接受公主的请求,只得与公主共同栽下一株昙花。
听完这段文字之后,伊莲娜睁大了眼睛:“公主与武士?”
“虽然这种故事已听了无数遍,但在这里仍然觉得美好。”
林君如的恐惧感也渐渐消退,反而急切地想知道后面的故事,走到第四幅壁画前——
成千上万的jūn_duì,全都披挂着各种盔甲,还有巨大的战象与战马,将整个罗刹王宫包围起来。指挥jūn_duì的正是大法师,他一反常态地戴上头盔,骑在一头白色战象上,手上握着三尖两刃刀,一路砍杀进守卫森严的王宫。而大罗刹寺内部的密室里,石匣的“龙之封印”已被打开。天空飞舞着无数火球,像是使用了各种火器,将国王的人马杀得血流成河。大法师杀进了宫殿,竟然坐上了国王的宝座。宫门前悬挂着几百具尸体,全是效忠国王的臣民,被大法师当众吊死。地上遍布着尸体与人头,还有残缺的肢体,鲜血染红了莲花池塘,就连微笑的佛像也破碎了。
顶顶也被这幅壁画惊呆了,梦中还未进入到如此残酷的境界,而孙子楚已念出了下面的文字——
“佛历一千七百五十年,古格使者抵达罗刹之国三个月后,大法师打开‘龙之封印’,发动罗刹历史上最大规模之叛乱。大法师与国王早已在争夺权利,他终于找到了大罗刹寺内的密室,得到石匣内的神奇力量,率领jūn_duì围攻王宫。国王丝毫没有准备,大法师运用巫术,得偿所愿叛乱成功,国王独自由秘道逃出王宫,不知所终。”
听完第四幅壁画的国仇家恨,伊莲娜已被这故事迷住了:“简直是《爱情与阴谋》,足够拍成好莱坞电影了!”
叶萧忽然想起昨天傍晚,他和顶顶走进一条遍布骨骸的地道,还有无数古代的盔甲和兵器,显示那里发生过激烈的战斗——恐怕就是当年大法师叛乱,双方争夺大罗刹寺的血战吧。
他冷静地点了点头:“也许,我们是这段历史的第一批目击者。”
其实,历史也在目睹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