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叶萧做了一个梦。
……
当梦醒来的时候,睁眼只见满山遍野的绿色,竹子如箭矢刺入瞳孔,一朵巨大的花放肆地绽开,红得那样耀眼。头顶巍峨的高山颠簸起伏,再往上是层层叠叠的乌云,随时会有一场大雨倾泻。
这是哪儿?噩梦带来的汗水从额头滑落。他发现身下是摇晃的车座,右边是明亮的窗玻璃,左边是一张熟悉的脸。
大脑仿佛正被撕裂。
孙子楚冲他咧嘴笑了笑:“喂,你总算醒啦!”
“你——”叶萧把眼睛睁大了,费力地支起身子,茫然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还没睡醒?可我记得昨晚你没怎么喝酒。”
酒?
叶萧捂着嘴呼了口气,却没有闻到酒精味。
他环视了周围一圈,这是辆小型的旅游巴士,车上坐着十几个游客。
车外是热带或亚热带山区,茂密的绿树间点缀着鲜艳的花。一条公路在大山中蜿蜒,通向不可捉摸的命运深处。
但车上的那么多人,叶萧只认识身边的孙子楚——这两年他们成为了好朋友,身为s大历史老师的孙子楚,曾经帮过他不少忙。
“现在去哪里?”
“兰那王陵——我们刚从清迈开出来。”
“清迈?”这地名好像在哪听到过,叶萧绞尽脑汁地想了片刻,“我们在哪个省?云南?还是贵州?”
孙子楚苦笑了一声:“拜托,你不是开玩笑吧?我们现在在泰国!”
“我们不在中国吗?”
“当然不在!清迈是泰国北方最著名的城市——你忘了几个钟头前,我们在清迈的酒店吃的早餐?”
心又浸到了浴缸底下,叶萧用力揉着太阳穴,后背心已满是冷汗。记忆像被打碎的镜子,就连自己的脸也随之破裂,没有人能重新拼合起来。
不过,起码找到了坐标横线:泰国北方——清迈——兰那王陵。
那么竖线呢?
“今天是几号?”
“9月24日!我真搞不懂,发车时你还很正常,现在却好像从外星球回来了?”
而叶萧问出了一个更愚蠢的问题:“哪一年?”
“公元前841年!”孙子楚已被他气糊涂了,“你故意耍我吧?连2006年都不知道?”
“2006年9月24日,泰国北方清迈,前往兰那王陵?”
时间竖线与空间横线终于在平面相交,这个特殊的坐标点——
或许是致命的。
在确定时空坐标点的瞬间,叶萧模糊的视野里,浮现出一片山间盆地——酷似一幅古老的水墨画,从尘封的箱子里翻出来,纸上还扭动着几只虫子。
不,那不是虫子,而是袅袅的炊烟,如白雾弥漫在墨绿的山色中。在绿与白的颜色调配下,宛如特殊处理的电影镜头,渐渐幻化出数十间高脚茅屋,可是“荒村”的南国版本?
11点30分,旅游巴士在路边停下,导游小方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招呼大家下车。
叶萧随着孙子楚踏上地面,这就是泰国北方的土地吗?脚底板有些电流般的麻感,蟾蜍在野草下呱呱乱叫,也许还潜伏着几条竹叶青蛇。
导游用机械的语气介绍说:这个少数民族村落,两百年前自中国云南迁来,有着与泰国本地人迥然不同的风俗习惯。而贫瘠的内陆山地,也比不得肥沃的湄南河平原,只能生长玉米红薯之类,此外就是美丽而可怕的——罂粟。
旅行团被安排在此午餐,可享受纯正的山间野味。有人兴奋起来,这些天泰国菜都吃腻了,这下定要大快朵颐。也有几个女人皱起眉头,想起几年前“非典”的果子狸。
众人还未到村口,便听到一阵沉闷悠扬的鼓声,孙子楚紧皱眉头道:“铜鼓?”
果然,一进村便看到两口大铜鼓,几个穿着民族服装的老人,举着骨槌用力敲打。那鼓声与众不同,发出金属独特的共鸣,时而清脆时而沉闷,似乎可以穿透人的心。
而在铜鼓后站着数十个怪物,他们个个面目丑陋,如被硫酸毁过容似的,气势汹汹地手持刀剑。这场面让人大吃一惊,其中有个牛头怪物舞着刀,狂乱地向大家扑过来,活像是古代剪径的山贼,几个女游客吓得拔腿要逃回巴士。
导游小方立即喊道:“别怕!是傩神舞。”
没错,这是中国西南常见的“傩神”面具,在木头上画出狰狞的鬼怪或野兽相貌,据说有驱鬼破妖的神效。鼓点节奏越来越快,几十位“傩神”载歌载舞,手中挥舞着刀光剑影,像远征血战得胜归来。
叶萧眼前一片恍惚,只剩下那些鬼怪面具,还有锋利的刀刃和箭头,耳朵则被铜鼓声震得几乎要聋了。这时,有个“傩神”面具冲到他跟前,是一位盔明甲亮的冥府将军,宝剑竟然直指他的心口——
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叶萧的手脚却像被绑住了一样,居然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眼见宝剑就要洞穿胸口,“傩神”却骤然剑走偏锋,利刃从叶萧脑袋边上“擦头而过”。
他同时闻到某种血腥的气味,或许这把剑前几天还杀过人或动物?而“傩神”被他大无畏的气势吓住了,或纯粹只是为了考验他的勇气?
孙子楚赶紧将叶萧往后拖了几大步,胆战心惊第喊道:“喂,你傻啦?要是再晚个半秒钟,恐怕小命就要葬送在这荒村野店了!”
而叶萧不知如何作答,刚才就像被绳索绑住了,大脑命令自己躲闪,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后怕的冷汗已布满了背脊。
再看那位舞剑的冥府将军,早已回到“傩神”舞的队伍里,那张面具对他发出古怪的微笑,并不断用宝剑向他挑衅。
面具……天神……刀剑……鲜血……
所有这些都在叶萧脑中飞速旋转,难以分辨是眼里看到的景象,还是昨晚或更久以前的回忆?他只感到身体在被撕裂,那铜鼓声变成一把锯子,从他的头皮上用力锯下。两个戴着“傩神”面具的武士,正卖力地大笑着拉动锯子。两个家伙拉得大汗淋漓,锋利的锯刃自上而下,缓缓切开叶萧的脑袋,鲜血如喷泉四溅而出。当锯子拉到他脖子时,他的脑袋立时被分成了两半,双眼越离越远——左眼看到了天堂,右眼看到了地狱。
最后,锯子从叶萧的腹股沟出来,将他的身体切成两半。
想起一部卡尔维诺的小说——《分成两半的子爵》。
当铜鼓声停下来后,他才发现自己的身体还好好的,而那些“傩神”面具却突然消失,只剩下那些平常的村民面孔。
叶萧颤抖着摸着自己的头顶,怀疑是否有伤口或者流血。
“mygod!”旅行团里还有个外国人,二十多岁的女孩,棕色长发围绕着白皙可人的脸庞,说了一串浓郁美国味的英语,转眼又说了句熟练的汉语:“请问这是一项旅游节目吗?”
年轻的导游犹豫了一下说:“是……是的,一项特别的欢迎仪式。”
孙子楚仔细观察铜鼓,这是两千多年前铸造的古物,曾广泛分布于中国西南和中南半岛,至今已极为少见。鼓的边缘是奇异的花纹,似乎某种巨大动物。就在孙子楚掏出放大镜时,两个干瘦的村民目露凶光,他只得尴尬地放弃了观察。
叶萧跟着旅行团进入村子,发现这里真是穷得出奇,除了四处疯长的野草,完全死气沉沉,好像踏入了古代墓地。全村人的财富,都集中在了女人们头上——戴着沉重的贵金属,仿佛头顶开着银色的花,身上却是全黑色的衣裙,面黄肌瘦营养不良。
旅行团里有个年轻男子,一直端着dv摄像机拍摄,忽然喊道:“好香啊!”(晕,难道现在的摄像机还有嗅觉功能?)
进入村子中心才看到,有口热气腾腾的大锅,锅底下柴火烧得正旺,周围摆着一圈低矮桌椅。而那扑鼻而来的香气,正是从翻滚的锅汤里发出的。
“啊,是什么野味啊?”
叶萧身边一个男人馋馋地喊道,他戴着一副卡通墨镜,打扮得像个城市精英。
村民们漠然地注视这些不速之客,此时导游小方跟司机耳语。叶萧总觉得这两人表情很怪。四十多岁的司机,长着典型的泰国人的脸,他和村民们说了几句,然后就招呼大家坐下就餐。
导游小方说:“今天我们来得很巧,正好碰上这村子的一个重大节日——驱魔节!在这一天到来的人都是贵客,村民们会设宴招待我们,请大家就坐享用大餐吧。”
驱魔节?让人联想起一部同名的经典恐怖片,大伙心想真倒霉,怎么正好赶上这鬼节日了?
叶萧忐忑不安地坐下,每人面前有一个大陶罐,像中国人的砂锅,里面并无垂涎已久的野味,而是最普通的红薯。这道“砂锅红薯”让大家很失望,不过平时极难吃到这种东西,在这穷山僻壤也别有风味。此后几个菜无不是腌肉醪糟之类,大家感到上当受骗了,有个火气大的女生站起来问,会不会吃完又要收钱呢?
当导游脸色铁青不知如何作答时,最后一道菜上来了,有个浑身鸡皮疙瘩的老太婆对司机说了几句,司机用很烂的汉语报出了菜名:“黄金肉!”
黄金肉?
在琢磨这三个字的同时,一个小碗已端到他面前。诱人的香气从碗里飘出,脑中还没反应过来,唾液已然开始分泌,果然是闻所未闻的美味!碗里盛着一小块豆腐,周围是金黄色的汤——金豆腐?
叶萧用木勺挖了一小块“豆腐”,放到嘴里“豆腐”并未化掉,而是滑而不腻的口感,稍微带点咸味,舌尖竟幸福地颤抖了几下。
美味,天下难得的美味!
绝对不是“豆腐”,而是某种动物的肉。
赶紧把剩余的肉送进嘴里——这是他二十九年来吃的最美的一碗肉。
可惜只有这么一丁点!叶萧一丝丝慢慢咀嚼,更像在品尝一杯上等新茶。几十秒后,最后一丝“黄金肉”咽下了喉咙。碗里金色的肉汤也没放过,不知世上还有什么野味会比这更鲜?碗底朝天后仍意犹未竟,用舌头舔着嘴唇回味。
再看其他人也都差不多,个个夸赞这碗肉的美味,就差把碗也给一起吃了。大家纷纷要求再来一碗,司机无奈地摇头:“每人只能吃一碗,这是规矩。”
这倒也是,这样的美味是稀缺资源,必须限量供应才弥足珍贵。
戴墨镜的精英站起来问:“‘黄金肉’到底是什么肉呢?”
几经翻译传递之后,导游小方转述了村民们的回答:
“天机——不可泄露!”
“切!至少不是黄金做的肉!”
在大家以为导游又要额外收午餐费时,小方却说:“这顿午餐是村民们免费赠送给我们的,因为我们是‘驱魔节’光临的贵宾,能帮他们驱走魔鬼。”
“有没有搞错啊?”一个二十多岁的女生用台湾腔的国语嘟囔着。
旅行团全都站了起来,跟着导游离开村子。墨镜男无限留恋地回望那口大锅,却发现锅边有一堆白骨。
那是什么骨头?
走出了无生气的村口,孙子楚发现铜鼓不见了。这种铜鼓通常是全族至宝,或许每年只能拿出来一天——驱魔节?
穿过贫瘠的田野,大家回到旅游巴士。仍有人在问什么是“黄金肉”?司机却说自己也是第一次吃到,以往几次带团路过这村子,吃的只是一般的野兔山鸡,从未听说有什么“黄金肉”。
车子向大山更深处驶去,森林越来越茂密,已完全看不到人烟迹象。旅行团预计下午两点抵达泰北著名的旅游景点——兰那王陵,晚上住宿在附近的清莱市。
叶萧仍坐在原先的座位。他摸了摸自己的衣服。上身是休闲衬衫,下身是条旧牛仔裤。左边裤袋里有台西门子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2006年9月24日中午12点20分,大概是泰国当地时间吧。
右边裤袋里有个皮夹子,里面有他的身份证,还有一张警官证——叶萧想起了自己的职业,他是一个警官,一个遇到过无数可怕事件的警官。
可他还是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在泰国?
皮夹子里有中国银行的信用卡,还有几百块人民币、几十美元和几千泰铢的现金。
肩膀上有个背包,里面有一台sony数码相机,还有些零星的食物、掌上电脑、充电器和电池,还有他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在护照出入境记录的最近一页上,盖着在泰国入境的图章,时间是2006年9月19日。
他使劲抓了抓头发,车窗玻璃隐隐映出自己的脸。
二十九岁的脸庞——坚毅、冷峻而憔悴,幸好双目仍然令他自豪,如山鹰一般锐利逼人,偶尔也会让女孩子浮想联翩。
这这辆车的外边是泰北的崇山峻岭——难于上青天的盘山路,一边是高耸入云的山峰,另一边却是万丈悬崖。
他的心本能地缩了起来。
司机在山路上不停打弯,若车轮再多滚几圈,全车人便要捆绑下地狱了。饶是司机艺高人胆大,竟一手抓着方向盘,一手扶着档杆,悠闲自得地哼起了小曲。
这一路根本看不到其他车辆,无论是相同或相反方向,似乎这条漫长艰险的山路上,他们这一车人是仅有的生命。
车子突然急刹车,孙子楚的头撞在了前排靠背上。
原来,公路边出现了一个女孩,穿着泰国常见的长筒裙,身后就是险要无比的悬崖了。
巴士差点把她撞了下去,司机刹住车怒气冲冲,刚想大骂她不要命了,那女孩却毫不畏惧地走到车门边。她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有张白白净净的小脸蛋,身材也是婷婷玉立。
小方不由自主地打开车门,女孩大方地上了车,双手合十鞠了个躬,用泰国味的汉语问:“请问你是小方吗?”
年轻的导游不知所措:“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玉灵啊?昨晚我们通过电话的。”
这女孩的声音相当甜美,彬彬有礼可爱动人,孙子楚不禁轻声赞叹:“上品啊,上品!”
“哦,你就是玉灵啊!”小方这才回过神来,但语气还是很不自然,“欢迎欢迎。”
少女玉灵又面朝大家,双手合十用泰语祝福了一句,接着用汉语说:“中国朋友们,欢迎来到美丽的清迈。我是清迈玫瑰旅行社的导游,将和小方一起陪伴大家前往兰那王陵和清莱城。大家可以叫我玉灵,有什么需要可随时吩咐,我会尽全力满足,愿各位旅途平安愉快,谢谢!”
导游小方又补充道:“是的,玉灵是清迈玫瑰旅行社为我们安排的地陪,她是清迈本地人,对这里最熟悉了。”
玉灵的长相、身材和服饰,都让人想起西双版纳的傣族,因此很受旅行团欢迎,尤其是年轻的男性团员们。清迈是个出美女的地方,眼前的玉灵皮肤白净,眉清目秀,修长苗条,明显不同于黑瘦矮小的泰国中南部人。
但叶萧奇怪的是:玉灵怎么会在此拦车?既然是旅行社安排的地陪,完全可以在清迈一起出发。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完全荒无人烟,难道她是从悬崖底下爬上来的?
车子继续在山路上疾驰,玉灵接过小方的话筒,用娇美的汉语说:“我们将要前往本次旅行最重要的一站——兰那王陵,这也是东南亚最新的旅游景点,对外开放还不到一年,已接待了来自全世界的五十多万名游客。兰那王陵是在十年前才被伐木工发现的,位于一片原始丛林中。兰那王国是八百年前的一个神秘古国,至今仍未发现这个王国的都城和宫殿,所以兰那王陵在考古学上的意义就更重大了。我们将要看到的王陵,虽然已经被森林覆盖了几百年,但规模仍然极其巨大——大家听说过世界第八大奇迹吗?”
“柬埔寨的‘吴哥窟’!”孙子楚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声说,因为他几年前去“吴哥窟”专门考察过。
“恭喜这位中国大哥,你答对了!但是,我们的兰那王陵,发掘出来的规模要比‘吴哥窟’还要大,不但有极其精美的佛像,宏伟的寺庙和陵墓建筑,还有错综复杂的地宫,埋葬着十几位兰那国王的遗体,甚至还有一个奇异的诅咒传说——”玉灵忽然故作神秘地微笑了一下,“好了,我不能再多说了,谜底等到了兰那王陵就知道啦,呵呵。”
她的口齿相当伶俐,虽然比小方年轻好几岁,说话却老成熟练了许多。小方根本插不进话来,再也不敢用年轻做挡箭牌了。而玉灵这番绘声绘色的讲解,更激起了大家浓郁的兴趣,几个原本要打磕睡的家伙也来了精神,纷纷摩拳擦掌准备要多拍些照片。
前面座位上有个年轻男子,一直端着dv对玉灵拍摄,忽然问了一句:“你的汉语真好,是跟谁学的?”
“我是这的本地人,村子里住着一些华人,我从小就跟着学中国话。”
就在两个人开始聊天时,后座突然有人站起来说:“对不起,能不能停一下车?”
说话的是“墨镜精英”,他满头大汗的走到车厢前端,脸上显得痛苦无比。
“不行,你想找死吗?”司机无情地拒绝了他。
“我——我——肚子疼,实在憋不住了!”他说话不停地颤抖,脸色也涨得通红。
玉灵忍不住笑了起来,但同时还有其他人说:“停车吧,我也吃不消了!”
转眼间已有五六个人都这么说了,这时小方对玉灵耳语道:“我也不行了。”
但大家没想到司机自己靠边停车了,看来他也支持不住了。路边正好有块平缓的山坡,被茂密的树林覆盖着。玉灵的脸色大变:“你们中午吃了什么东西?”
“黄金肉!”
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还没等玉灵说话,小方就第一个跳下了车,接着是“墨镜男”,其余六、七个男人也都纷纷下车了。叶萧走在最后一个,他同样也感到腹痛难忍,虽然在这露天解决十分不雅,但实在是忍受不了。
男人们纷纷冲到小树林里,各自找了一小块空地解决,茂密的树叶遮挡了他们的“尊体”。而女人们也不堪忍受,个个满头大汗不知如何是好。玉灵告诉她们,最近的厕所也有一个钟头的车程。这时车上已没有了男人,几个女人窃窃私语商量了片刻,一个三十多岁的的女人站起来说:“我们还是先下车解决掉吧。”
六个女人鱼贯下车,在玉灵掩护下跑到一片更隐秘的小树林,前头还有块大岩石遮挡。
十几分钟后,全体旅行团回到了车上。小方尴尬地点齐人数,又问问司机身体是否吃得消。在司机示意没事之后,巴士继续开上了险峻的山路。
车里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特别是刚才露天解决的女士们,都红着脸不好意思说话。倒是孙子楚恐惧地叫唤着:“我们中午究竟吃了什么啊?”
“墨镜男”冷冷地回答道:“我看到那口锅旁边有一堆白骨。”
“难道是——”
孙子楚没敢把“人肉”两个字说出来,他怕大家听到后又会集体呕吐一遍。
“不,不是人肉!”玉灵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她紧接着问道:“今天是不是他们的驱魔节?”
“是的。”导游小方总算恢复了精神,“到底是什么肉呢?”
玉灵的嘴唇已经发紫了,缓缓吐出两个字——
“猴脑!”
全车人都一阵颤抖,小方几乎坐倒在了地上:“‘黄金肉’就是猴脑?”
“对,而且不是一般猴子的大脑,是本地特产的珍稀物种。那个村子是几百年前从中国迁来的,和我们泰族人不一样,他们不信佛教。他们的‘驱魔节’要驱的‘魔’,就是这种猴子。他们会在这天把捕获的猴子杀死,脑子取出来煮成汤吃。”
她的话音刚落,后排就有个年轻女子,打开车窗大口呕吐了。大家莫不露出恶心的表情,“墨镜男”自言自语道:“原来那口大锅边上是猴子骨头啊?怪不得那么像人骨。”
“里面一定还有不干净的东西,否则为什么会拉肚子?”
“会不会传染非典呢?”
就当旅行团在议论纷纷时,有个女生厉声道:“导游,你事先为什么不说清楚呢?”
小方的脸色煞白:“对不起,我也是第一次听说‘黄金肉’和‘驱魔节’。”
“你是导游啊,随便带我们吃不干净的东西,我要向旅行社投诉!”
这时玉灵为小方辨解道:“驱魔节一年只有一次,除非是本地土生土长的人,外人当然不会知道这些情况。晚上到了清莱,我会陪大家到医院检查,如果查出来有什么问题,保险公司会赔偿给大家的。”
这柔美的声音让那人无话可说。巴士继续在艰险的山路上疾驰,前方隐隐有些白烟升起。这烟尘缭绕的神秘深山,宛如西游记里的白骨精盘踞的山头,不知有多少狼虎熊罴、青貂白狐在等着他们。
忽然,挡风玻璃上多了些雨点,再看高山上的天色已是风云突变。转眼间一场倾盆大雨落了下来,漫山遍野都是白花花的雨幕,烟雨中的山道更加险要阴森。内陆山区是“十里不同天”,九月间的大雨是常有的。雨刷在车前窗来回摆动,前方视线越来越模糊。
叶萧的心跳莫名地加快,右侧窗外的水流,竟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前排坐着一对母女,不时发出恐惧的叫声。没过几分钟,旅游巴士又一个急刹车,还好叶萧抓紧了前面的把手。
在全车人的咒骂与尖叫中,导游小方颤抖地喊起来:“路上有个人!”
就在车前不到几米的地方,公路上竟躺着一个男人。如果司机慢一秒钟踩刹车,车轮就要把他的脑袋压扁了!
司机和小方冒雨跳下车,冰凉的雨点打在山间公路上,感觉竟像中国南方的深秋。他们扶起那躺在地上的男人,才发现附近一地都是鲜血,还有许多碎玻璃渣子。更意外的是,这男人长着欧美人的面孔,肯定是某个西方旅行团的成员。老外的脸上也全是血,手臂上有一道道的伤口,已然紧闭双眼面色铁青,但嘴里还有一口气在。
小方只能向车上挥了挥手,叶萧和孙子楚也打着伞下了车。四个男人一起用力,把这受伤的老外抬到车上。旅游巴士的最后一排还空着,正好可以让那老外躺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