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顷刻散了个干净,各奔西东。只留国师大人贤伉俪还在原地。
国师大人望着远去的好友单人匹马,想他以后纵使追尽天涯明月、也只能形单影只,心头难免几分戚戚。
国师夫人心中却只想着:这天真冷啊、人都送走啦我们还不回去吗?
但她家夫君这两日总是眉目沉沉、不高兴的样子,小离十分懂事的没有在此刻打扰他,只默默陪他站着。
隆冬的朔风,吹得她衣袖冰凉,陈遇白回过神后怜惜不已,牵了她有些凉的手捂在手心,暖声道:“我们也走吧。”
“去哪里?回我娘家吗?”她高兴起来,问他。
她总是一点小事就能高高兴兴的,笑靥无忧、双眸清澈,真好。陈遇白望着那鲜研眉目,心头的烦重俱都一扫而空。
“嗯。”
国师大人露出了这几日以来的第一个会心笑容。
国师府昨日就派人来传过话了,镇南王府已知道他们今日要来,一早就已经准备着了。
纪北已远驻边关,不在家中;纪南前日刚接管了西里凯旋的二十万大军,忙得不可开交;纪西今日特地从军营告了假,一早等在前面无-错小说led厅中,陈遇白携着纪小离进来,他起身迎上前笑道:“可算来了!”
小离许久未见到他了,眉开眼笑的叫他“纪西哥哥”!
纪西差点要伸出手去揉她头,堪堪忍住了,手握成拳垂在袖中,点头向她笑。
那满目的笑意太明显,国师大人看得不怎么舒服,冷了他那活泼的夫人一眼。
纪西看在眼里,笑意更浓,柔声对妹妹说:“王妃娘娘在南华院等着你呢,快去吧,别让娘娘久等。”
小离一听便归心似箭,挣了她家夫君的手、提起裙摆就跑了进去。国师大人被她如此头也不回的丢下,暗自正牙痒痒,纪西已微微笑道:“父亲正在书房等候,请吧——妹婿。”
国师大人冷冷看他一眼,却也拿这位舅兄无可奈何。
纪霆今日特意没有去军营,一早就在前院书房了,这回他没有与女婿“切磋”武艺,命人上了茶,父子翁婿三人坐下,他看着女婿,沉声说道:“皇上已经两日未曾早朝,朝中众臣议论纷纷。偏偏这个时候,大皇子殿下去了汉中。”
纪霆言尽于此,在场三人却都清楚他话中未尽之意。
那一夜后宫之中究竟发生了何事,当时在场的侍卫宫人一个不留都已被诛杀,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出来。即便是镇南王,也只隐约听说当时千密殿被血洗,只剩端密太后一人活了下来,却也被报了个身染重恙、闭门谢客。
而那日城外大军骚动之时,千密一族聚集在旁、心怀不轨,也被皇上下令杀的一个不剩,千密一族几乎是灭族了。
这等风云变幻,皇上又连着两日未曾早朝,说是偶然风寒,可是这时机实在太微妙——二皇子殿下前几个月刚被流放雍州、此生不许返回上京城。眼下端密太后被软禁、千密一族被连根拔起,大皇子殿下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去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汉中……皇上这里再一病,就难免令人揣测是不是要变天了。
此种朝廷机密大事,寻常翁婿间都不好多议,何况是镇南王与国师大人。
陈遇白那一瞬心中犹豫,就并未接话。
纪霆却接着说道:“大皇子殿下这个时候去汉中,想来过了年回来皇上便要给他封地、敕封为王了。二皇子已经封了雍州。如今宫中成年的皇子便只有六皇子殿下,那是中宫所出嫡子,母族显赫,将来——”纪霆顿了顿,“我知你与东临国国主有交情,既然明知那是什么人,为何一再推动六皇子出使?皇上一向信任你,若是依你所言、果真派了六皇子前往,万一闹出些什么风波来,你以后如何自处?”
他要说的竟是这个!
如今这样莫测的局势里,纪霆却不是向他打听或者拉拢,只是提醒他自己提防小心。
陈遇白垂了眸。
国师大人一向不通人情、清高孤傲,皇子与重臣都不放在眼里,得罪殆尽。但其实他越是如此皇帝越是放心——如此孤臣,无朋党可依、无羽翼可丰,只效忠皇帝一人,再好不过。
可孤臣,哪里是好做的呢?像陈遇白,若是有个万一,皇帝不喜,那些平常受他冷面的恐怕都会上来踩他一脚,墙倒众人推。
陈遇白原本不在乎,后来是习惯了。如今却突然有个位高权重的长辈为他担忧筹谋,提醒规劝。陈遇白心中一震,突然间像是回到了老国师大人还在时,有枝可依。
他声音低了几分答道:“六皇子殿下出身尊贵,又有二皇子殿下多年悉心教导,如今只缺历练名望。那东临国富饶强悍,若能结为友邦,于六皇子殿下,乃是大功一件。”
那个看起来漂亮又贪玩的男孩子已经十六岁了。
十六岁时骁勇满上京的大皇子殿下如今娇妻爱子乐不思蜀,十六岁时承袭青龙令的二皇子殿下也已归于山水之间,上京城的下一个神话,该由六皇子殿下开始书写了。
时势造英雄,从西里押粮起,国师大人就连打带踹的将挥舞着小斧头的六皇子推向时势之中。
原本这些事陈遇白从来不向任何人解释,皇帝心中明白即刻,连六皇子殿下也只以为他是公报私仇,如今他却这样低声恭敬的禀明,因为眼前的泰山大人将女儿嫁给了他,又因为牵挂女儿过得平安幸福、特来提点他。
陈遇白做梦也没想到会有今日:他居然尝到了岳家得力的甜头。
真是得娶佳妇。
国师大人虽未笑,却已是神情温和的碍眼不已,纪西心里难免膈应,按耐不住,语气淡淡的膈应回去:“国师大人誓做孤臣,效忠之心固然值得钦佩,但是我们身为小离的娘家人,不求她如何显赫富贵,只愿她过得平平安安。”
说得是前些日子皇帝褫夺了小离诰命夫人一事。
纪霆一向不插手儿女私事,此时垂着眸喝茶恍若未闻,任他们之间过招。
国师大人笑得云淡风轻,一脸诚恳的道:“舅兄说的话在下铭记在心,以后定当对夫人体贴呵护,不再叫舅兄劳心牵挂。”
原本只是神情刺目而已,这下温柔语气与话中之意更是刺耳了,纪西嘴角一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娘家得力的那位夫人,此时正在南华院里吃着她最喜欢的枣泥糕。
枣泥糕是南华院最拿手的点心之一,小离从小就很爱吃,今日是知道她要回来特意为她准备的,倩姨亲自下厨,算好了时辰蒸出来,端上来时还是温烫的,又软和又香甜,小离双手捧着,吃得满足不已,眼睛都眯了起来。
镇南王妃有一阵没见到她了,守在一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吃,时而温柔的给她递上一盏茶。
“看你吃得哪儿都是,不像话!”镇南王妃替她拭了拭嘴角,柔声责备道:“你在你夫君面前也这样?”
小离笑眯眯的,没有否认。
王妃发愁的叹了口气,“怎么嫁了人反倒更不懂规矩了?国师府没有长辈约束你,也不可这样啊,这会叫外人笑话你夫君的。”
小离一听,连忙咽下最后一口,拿湿帕子拭干净手指,拢了袖子坐好,顷刻间一派大家闺秀的温良娴雅。
王妃娘娘被这鬼机灵逗得发笑,挥手屏退了服侍的丫鬟,她关切的悄声问女儿:“小离,你们成亲有段日子了,你也已来了初葵……你肚子可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