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府寒风酷冬,镇南王府却是张灯结彩、热闹如春。
那张家的小姐果真貌美贤惠又大方温柔,是个极合适的长媳。进门后她对公婆孝顺恭敬、对小叔小姑照顾体贴、与纪西相敬如宾。
艳阳公主虽仍旧为纪东之事伤心不已,有这么个儿媳妇每日陪伴、轻声细语的劝慰,着实好了许多。
纪西自从成了亲有了家室,越发像个沉稳可靠的大人了,镇南王府一概迎来送往都由他一力承担,无任何不妥之处,纪霆很是欣慰。
到了这个月的二十一,便是纪南和小离成婚的正日。
一大早,各家的女眷都来了。艳阳公主称病不出,新嫁的纪二少夫人在镇南王妃身边帮着招呼客人,纪家那么多亲戚朋友,她招呼的纹丝不乱,还能有余力护着小离,不让各家夫人在新房里打趣停留太久。
于是秦桑来时小离房里没什么外人,小离正由倩姨服侍着穿红彤彤的嫁衣。倩姨眼角撇到窗台那儿紫衣一闪,不动声色的找了个借口将丫鬟们都带了下去。
小离魂不守舍,呆呆的坐在镜子前,秦桑站到她身后她才发觉。
“秦桑姐姐!”她猛地站起来,拉住秦桑的手,“你去哪里了?为什无错小说 ledu么好久没有来看我?”
秦桑手臂上的伤被她隔着衣服攥住,疼的眉心一跳,却笑着丝毫不露,柔声说:“最近有些事耽搁了……今日你出嫁,我无论如何也要来见你。”
小离勉强冲她笑了笑,垂下了眼睛。
“怎么了?后悔了、不想嫁了?”秦桑笑着圈住她肩膀,将她按到镜前重新坐下,她拿起了木梳,为她梳头发。
小离叹了口气,说:“我不后悔……父亲、母亲养大我,我应当报答他们,我也很喜欢纪南。况且……也只有他们喜欢我。”
秦桑何等玲珑心思,一听她的话便笑了起来:“只有他们喜欢你吗?那你师父呢?”
“师父不喜欢我……我知道的。”否则何以前一刻还说喜欢她傻,却又放着她不管、去见聪明的秦桑姐姐?
心思百转,她又叹了口气。
“这样啊……那你呢?喜欢他吗?”秦桑柔声问,抚着手中柔顺黑发,她笑着看向镜中一身红嫁衣的幼妹,“小离,你喜欢他吗?和对别人都不一样的喜欢?”
小离从镜中望着她,迟疑却肯定的点了头。
喜欢的,喜欢他!
和喜欢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不是因为他陪她玩而喜欢他,不是因为他对自己好。而是想和他一起玩、哪怕他嫌弃她,而是期待他对自己好、哪怕他总是冷着脸。
是虽然所有人都告诉她国师大人如何如何厉害、她却想要拥他入怀。是虽则自己这样无用软弱,愿为他坚强勇敢。
是一看到他,她的心就变得很软,却丝毫不慌张。
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只有他欺负了她、她却不想往他脸上扔霹雳弹。
是这么独特的喜欢。
小离想着想着就鼻头发酸,红了眼眶。秦桑俯身拥住了她肩头,脸颊与她相贴。
小离和她长得不像,她像母亲,小离则长得更像她们的父亲,尤其小离的眉目,与秦桑记忆里的父亲一样无忧明朗。
镜中幼妹的眼睛与记忆里父亲的重合,秦桑潸然泪下。
她没有照顾好妹妹,好在父母天上有灵,从今以后,有个人会很好的照顾妹妹一生。
过了今日,秦桑总算了无牵挂。
“怎么了?”小离看她落泪急了:“怎么哭了呢?”
秦桑拭去眼泪,笑着说:“没有……我好羡慕你啊,这身衣服真好看!”
小离看了看身上的大红嫁衣,提不起来兴致,却还是安慰她:“姐姐嫁人时一定比我好看啊!”
纤细白皙的手轻轻抚在那烈烈的大红色之上,秦桑笑的淡了许多。
“吉时快到了,我要走了。”秦桑把妆台上母亲留给下的那支累丝镶宝金凤钗给她簪上,“小离,以后……要好好的。”
小离攥着她的袖子,小脸上满是犹豫不安,秦桑笑着摇头,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真的吗?!”小丫头眸子里燃了花火一般亮起来。
秦桑捏捏她的小脸,点点头,笑着旋身从窗户掠了出去。
镇南王世子迎娶养妹,自家人嫁进自家门,王府中由纪霆主事招待宾客,小离的花轿则由纪西护着,绕城一圈后再进镇南王府的门。
如此盛事,这一日上京城的百姓几乎全都涌上了街头,气派的大红色仪仗一路吹吹打打,镇南王府的下人们提着食盒沿路派发喜饼,百姓们吃了喜饼争相的说吉祥话,一时城中好不热闹。
纪西带了一支护卫保护花轿,按理说镇南王府的护卫都是高手,不必担心,可是新领了上京城郡守一职的大皇子殿下还是“不放心”,竟亲自带着一队人马前来护送。
纪西遥遥的向骑在马上的大皇子殿下抱了抱拳致谢,大皇子殿下挑着眉只是笑,那笑容怎么看怎么都是不怀好意。
一行人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的行至城门口时,大皇子殿下双目一亮、精神一振——他期待的人终于来了!
好戏要开锣了!
纪西也看到了来人,勒停了马,他一抬手,后方的吹吹打打戛然而止,镇南王府的护卫们训练有素的团团围住了花轿。
来人是孤身一人,静静站在上京城深冬的风中,黑色冰绸被寒风吹拂而起,上头金线绣的千密花仿佛活物一般在风中轻轻摇曳,甜蜜无忧的看着这世间众人。
纪西只默默看着来人,脸上无甚表情。大皇子殿下却是一脸的兴趣昂扬——他近来不仅伤势养好,人也精神了许多,听说连酒都戒了。今日那一身浓紫色华贵逼人,更衬得那星眸朗目如姣姣明珠,骑在高头大马上,他看向陈遇白的眼神中满是戏谑之意。
陈遇白知道他今日是来看笑话的,特意来看笑话。
那他就笑给他看!
陈遇白笑着,从身后拎出了一个小人儿。
小家伙今日特意被换上了一身紫衣,白嫩圆胖的小脸上五官分明,活脱脱一个小了几圈的慕容磊!
就算是慕容磊自己,也看得目瞪口呆、怔在当场。
当然,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陈遇白倒是仍旧笑得温柔和煦,还依诺指给小家伙看:“你看,那个人就是你爹爹,去吧!”
小石头兴奋的大叫了一声,一叠声的喊着“爹爹!”向慕容磊这边冲了过来。
纪西看了国师大人一眼,忽然扬声下令道:“保护小姐!”
镇南王府的护卫们都是训练有素的纪家军,哪怕明明是个小孩子,都立刻刀斧相向。
眼看着小人儿飞奔向刀枪剑林,慕容磊方才如梦初醒,霎时几乎肝胆俱裂,狂吼一声:“谁敢伤他!”
大皇子殿下一声令下,随从们拔了刀就向镇南王府的护卫们砍去,纪家军岂是好惹的?两边顿时打成了一团。
慕容磊足尖一点从马上腾空而起,如一道紫光一般掠过,堪堪在小人儿冲入乱军之前抱住了他!
一片混乱里,国师大人怡怡然向那停在一边的花轿走去,纪西就在轿旁,他掀开轿帘时从容的对纪西点了点头。
花轿里纪小离蒙着红盖头,正支着耳朵听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忽觉得眼前一亮,清新的风扑进来,然后有一只手伸进来抓住了她的手腕,以不容抗拒的力道。
她垂眸一看,那黑色冰绸她太熟悉,而袖口那道金线绣成的花纹却并不是她熟悉的祥云图纹,而是一株又一株、她亲手绣下的花样。
他真的来了。穿着她亲手裁制的衣服。不久之前的某一天她曾趴在南窗下欢喜的对他说过:她喜欢看他穿这件衣服。
他答应过的事,他未曾骗她。
头上饰物太重,小离低着头,眼泪从眼眶中直直坠落,“啪嗒”落在陈遇白手背上。
那手原本力道大的好像要捏碎她的骨头一般,被这颗眼泪打了一下,仿佛烫着了一般,手指一僵,随即力道变得简直称得上温柔。
小离顺着那力道从花轿里走了出来,一旁骑在马上守着她的纪西微微一笑,终于勒转了马,投身混战之中去了。
镇南王世子、神武大将军纪南的新娘子被国师大人从花轿里拉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