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勒是一路骑马回宫的。怎么搁下笔,怎么诗社的姑娘们扔下,怎么上的马,怎么从神武门一路冲进翊坤宫的,她甚至全不知道。纳兰府固然不远,可她从听到消息到回到宫里,连半个时辰都没用。即便这样,也已经晚了。
胤踽安静地躺在轺车里,脸上还带着没有擦干的泪水,手里紧紧攥着苏勒给他的白熊娃娃的手没有松开。巴掌大的小脸痛苦地皱在一起,单薄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已然褪尽了红润,泛着青白的颜色。
小小的延洪殿耳房,贵妃、惠妃、宜妃、荣妃竟然都在,太医、奶娘、服侍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然而苏勒眼中,只剩下胤踽和额娘。
郭贵人软在榻上,哭得撕心裂肺。她将脸埋起来,拳头一下一下捶在床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仍是那样软绵绵的。她嘴里不停地在叨念着:“我的儿,额娘对不起你”,“都怪额娘,没好好保护你”,“你还那么小,到了天上怎么能照顾自己”,“该死的老天,怎么没把额娘也带走”,“就算要死,也不能让你死在前面”……
都是有孩子的,宫妃们也都绞着帕子哭着,只宜妃强忍着泪,拉着妹妹的手,说些安慰的话儿。郭贵人却只是哭,好似听不见外头的声音,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全无所觉。
夏天的傍晚闷得让人难受,浑浊的空气让苏勒觉得窒息。额娘的声音在苏勒的耳边萦绕不去,如同刀子,一刀一刀割在心上,痛得透不过气来。
这一刻,苏勒才恍然惊觉,自己早已不是启慧,这里也不是什么清穿游戏皇宫副本。这里每个人,每一份情,都深深刻在她的血脉之中。
那哭得仿佛断了气的是她的额娘,而那个安静地躺在轺车里再也不会醒过来的,是她最亲的弟弟。前世曾经经历过的伤痛,如此真实地冲击着她的心灵,身体的感觉不会骗人,她来了这里太久,久到她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苏勒,当成了公主。额娘、阿玛、姨妈、弟弟、胤禛、胤祺、先生、揆叙、宁楚……他们每一个人,都占住了她心里的一个位置,一旦失去,就如同从心上生生剜下一块肉来。
苏勒想起胤踽刚刚出生的时候,那样软软的一团,暖暖的,她只要握着他的小手,就能感到安宁,可此时他的小手却冷了,怎么也捂不暖;他那样嗜睡,每日总要睡足九个时辰,可如今却怎么也不会醒过来了;他喜欢往苏勒怀里蹭,口水流到苏勒的旗装上,总是不安分地抓紧苏勒的衣裳,可此时他拳头攥得那么紧,却再也不会来抓姐姐的衣裳了……
明明上次见到的时候,还是那样一个健康的孩子,怎么就能说没就没了!
“四姐,你别哭了。都怪我,没保护好他。”
那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听不真切,却很熟悉。
那是胤禩。
怎么会是胤禩?保护?为什么额娘和胤禩,都在说保护?
莫不成,胤踽之死另有隐情?胤踽是她的弟弟,就算死,也得死得明明白白。
她来不及救胤踽,却可以为他报仇!无论什么人,有胆子对皇子下手,对她的亲人下手,就要付出代价!
苏勒咬了咬嘴唇,狠狠用袖子将眼泪一抹,生生将呜咽硬吞回去。再睁开眼,却是格外凌厉和坚决。锋刃出鞘,九天星摇!
“怎么回事?”苏勒没理会眼前正在做戏的娘娘们,只看着胤禩。他定然知道些什么,不然不会如此说。
“苏勒快去劝劝你额娘,”惠妃最是敏锐,几步走过来将胤禩挡在身后。示意奶娘马氏将胤禩抱起来,“送八阿哥回去吧。”
苏勒抬头与惠妃对视着,目光灼灼。
宫里的形势她初时并不很懂,或者说没必要懂。她们争宠,争的是皇上的心,是宫里的地位,是儿子们将来的前程。这些与苏勒并不相干,说到底她是要嫁到蒙古去的,依着老祖宗透露出的意思,多半还是要嫁到漠北喀尔喀蒙古,至少也是和硕公主、亲王妃,早已争无可争。至于宜妃姐妹是否有宠,苏勒觉得自己根本插不上手。
好在宜妃和额娘都算是得宠的,否则也不会接连有子,这里面的手段和算计不少,苏勒也知道一些。然而她私心里觉得,这本就不是什么太有意义的事,阿玛宠幸谁,不宠幸谁,有什么意义呢?康熙的心虽然大,却是根本是放不下女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