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儿,你没事吧?”隔着一截路,终于想起受了伤不能疾走不能跟人动手的莫三的秦舒握着弓箭赶了回来。
“没死。”莫三将匕首一收,上下打量了秦舒一番,“你没受伤?”
秦舒微微眯了眯眼睛,须臾,将好端端的脚一扭,“扭到脚了,方才去追的时候,下台阶太急了。”
“我叫人来抬你,见了母亲,就说紧跟着我来了前院。”莫三走出来,果然叫了四个婆子抬着软轿子将他跟秦舒抬回后院去,被惊动的莫宁氏见了,少不得又要心疼秦舒一番责罚莫三一通,将莫紫馨撵出去,亲自陪着秦舒歇息,免得秦舒晚上乱动弹伤上加伤。
前院里,马塞鸿带着人追了许久,追不到人,打发秦征回去歇着,立时领着人又向停尸院去,进了屋子里,瞅见凌尤胜如丧考妣地给谢莞颜烧纸,狐疑地来回打量一通,“三老爷,一直在这屋子里?”
“……除了这,我能去哪?”凌尤胜暗恨打发走一个人没人站哨,就被莫三擒住,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头上少了一段头发,只觉发髻小了一些头顶上轻飘飘的,唯恐马塞鸿看出蹊跷,面上的悲戚越发地浓重。
“当真,哪都没去?”马塞鸿难以置信地绕着凌尤胜转了一圈,弗如庵里的瘸子,除了凌尤胜,还有谁?
凌尤胜咬牙问:“马家贤侄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还要问,几时抓了凶手,还我妻子一个公道。”
“凌家可是将三贞师太休了。”马塞鸿嘴角噙着冷笑,笃定莫三口中的瘸子就是凌尤胜,可恨竟然没逮住他!
“……那药方,贤侄什么时候肯还给我?”凌尤胜赶紧地问。
马塞鸿背着手,望着一支默默流泪的白蜡烛,笑道:“三老爷心急了?”
“你究竟打得是什么算盘?”
“俗话说,狗急跳墙,我倒要看看,三老爷,能心急到什么地步。”马塞鸿斜着眼一瞥凌尤胜,“这事怪不得我,要怪,就怪你们凌家欺人太甚,竟然拿了一个品行不端的女子前来跟我婚配!虽婚事不成,但这一口气,也不能就这么白白咽下了。”背着手,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那药方,在凌尤胜面前一摆,见他伸手来抓,便忽然将药方收回,斜睨了凌尤胜一眼就扬长而去。
凌尤胜瘫坐在地上,后背上冷汗涔涔,不服气地骂了一声:“既然是气我们家老大,就去找他,何必作践我?”望见吕三偷偷摸摸地进来,就伸手向他脸上重重地掌掴过去。
“老爷没找到药方?”吕三忙捂着火辣辣疼的脸颊,试探地问了一声。
凌尤胜揉着发疼的手腕,气得咬牙切齿,“天一亮你就去回去,盯着人卖画,瞧瞧那画能卖出多少银子——一分也不许给我抠掉!”
“是。”吕三诚惶诚恐地应着,忙退了出去。
凌尤胜心神不宁地坐在灵堂里,先一片片地给谢莞颜烧着纸,随后按捺不住性子,将一把黄纸都撒在火盆里,站起来歪着身子在窗户下简陋的小床上躺着,睡梦中,依稀梦见自己意气风华地骑着马,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去子规巷中跟谢莞颜偷偷幽会,梦境中,那背着柳如眉的窃喜心情真切得让人无法自拔。
“老爷、老爷!”
凌尤胜恍惚地醒过来,睁开眼见吕三的一张脸就凑在自己面前,嫌恶地一翻身,忙问:“卖了多少银子?”
吕三可怜兮兮地耷拉着脸,将两张银票递上去。
凌尤胜忙伸手接过来,展开一看,竟只有区区二百两,伸手抓住吕三衣襟,不敢置信地发狠说:“你这狗东西,要揩油,也只能拿些零碎银子,竟敢堂而皇之地拿了这二百两来唬弄我?”
“不敢唬弄老爷,”吕三忙慌地跪在地上,“老爷,磨破了嘴皮子,人家才只肯出二百两。”
“胡言乱语!那画,比我登峰造极的时候画得还要出彩!少说也值个四五万两。”
吕三跪在地上,怜悯地望着凌尤胜,“老爷,您名声坏了……那画,人家收回去,也是要送人的,如今,上头的老爷们瞧不上老爷,谁肯再买老爷的画?”
凌尤胜跌坐在床上,紧紧地攥着二百两银票,比得知谢莞颜死时还要哀痛两分,又催促吕三,“还有两幅画,你拿去,送给昔日跟我交好的老爷们,就说,急着给三夫人出殡用,请那两家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多多少少,借我几两银子应急。”
“哎,是,老爷,千万别慌,跨过了这道坎,日后有得是叫那起子人后悔的时候!”吕三狐假虎威地呼喝一声,见凌尤胜不耐烦地摆手,两条腿颠簸得哆嗦着就赶紧地向外跑。
凌尤胜坐在床上,心里惴惴不安,依稀听见外头人议论着“真凶现身了,莫三少爷瞧见了”,坐立不安地起来,给谢莞颜重新上了一炷香,勉强叫自己冷静下来,就等着小厮送了饭菜来,拼命地扒了一碗饭,躲在这房里心急地等着,先见梨梦过来催促,就不耐烦地骂道:“难道我一个老爷,也会对女儿言而无信不成?叫峥儿耐心地等着就是!”待又见莫三打发了小厮来,便哭丧着说道:“两万两不是个小数目,得要筹措一番才能有,请贤侄耐心等一等,迟一会子,银子就到。”总算打发走人,心里惶惶的,熬到了三更也不敢阖眼,第二日天色大亮之后,再没耐心在停尸院里等待,就急忙亲自向山门前等待,临时抱佛脚地在前殿里虔诚地上香磕头许愿,熬到了一声钟响后殿里礼佛的女人散开后,才终于听见动静,回头见吕三心急如焚地赶回来,忙迎上去,伸手就说:“银子呢?”
吕三顾忌着左右,颤声说:“老爷,昔日的那些老爷们,个个都说囊中羞涩,要么不肯收下画,要么只肯暂借一二百两,小的跑了一天,只借到四百两银子。”
凌尤胜如遭雷击,向后踉跄了一步,怒道:“不管了,如今只要能弄到银子,做什么事都行!”从吕三手上抢过那四百两,又在吕三耳边说,“将书房里,我早先收藏着的名家字画,都拿出去发卖——再叫钱少爷赶紧地多画几幅画给我送来。”
“钱少爷?”吕三糊涂地问了一声,疑惑地想凌尤胜身上还藏着秘密不成?
“快去,今儿个,银子就要到手!”
“是。”吕三不敢歇息地连忙又向外跑。
凌尤胜长叹一声,背着手怒道:“就不信我弄不来银子!”想起曾阅世偷来的那些白花花的香油钱,不由地垂涎道:“要是能将那老姑子手里的香油钱弄来就好了。”嘴里嘀咕着,就拿着拢共六百两银子先给莫三送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后殿上捻着念珠的庵主净尘心猛地一坠,闭着眼想着自己房门前杂乱的痕迹,忙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只觉自己躺着的那块床板不是个藏银子的好地方,就心急地琢磨着将银子藏在哪一处才稳当,心不在焉地领着两队小尼姑向外去,走在路上,忽地听见声音苍老的尼姑嘟嚷说“那寡妇明摆着养了野汉子还不认?”,便重重地咳嗽一声,呵斥道:“出家人,怎能信口污人清白?”
那辈分比净尘还高一辈的老尼姑冷笑一声,心恨净尘夺了她的庵主之位,就冷笑说:“庵主,说了你也别不信,早先我说茅庐不安分,次次大公子随着纡国公夫人来庵里都拼命地往前凑。这可不,她抓着凌家七小姐就还俗啦!”
“胡言乱语!”净尘呵斥一声,摆脱开跟随她的小尼姑,按住不住乱跳的眼皮子,路上遇见空明又带着小尼姑抬着香油桶进来,就对空明招了招手。
“庵主?”
净尘捻着念珠耷拉着眼皮,悄声对空明说道:“对茅庐说,她先前冒犯了清规戒律的事一笔勾销,但她总算是弗如庵的人,如今,请她做一桩事,助咱们弗如庵早日摆脱这劫数。”
“庵主有法子叫马大人尽快结案?”空明欢喜地追问。
净尘点了点头,“叫茅庐约了大公子去送子观音殿里相会,再大喊一声贼人在那边,虚虚地指向东边,引着马大人等向东边追去,最后,再依着程九一模样,形容一遭那贼人身形、脸庞。有茅庐作证,大不信也信了。”
空明忙慌地说:“庵主,要是程九一有证人呢?”
“哼,”净尘冷笑一声,“这弗如庵就是咱们的地盘,要支开程九一,还不容易?”垂着眸子,琢磨着弗如庵晚间都是巡查的官差,待茅庐那一声后将人都引向了东边,她正好神不知鬼不觉地借着这时机,将银子都藏到西边花溪后假山林中枯井里。
空明只觉马塞鸿依着腰带追查,终有一天会查到她头上,忙慌地答应了,也急着摆脱马塞鸿,就赶紧地借着跟穆老姨娘说话,择了空子将茅庐引出禅院,站在柳堤上交代茅庐说:“你总是弗如庵的人,难道就肯眼睁睁地瞧着弗如庵的名声毁于一旦?”
茅庐还穿着出家人的青衫,垂着手,知道空明既然这样说,必有后话,就耐心地颔首等着。
“今晚上,你想法子,将大公子引到送子观音殿去,待他不防备时,胡乱指着个黑影,就说贼向东边跑去了。最后,就说那贼,模样跟程九一一模一样。”
茅庐心知纡国公府十分看重程九一,便握着手笑道:“师太,明明程九一是清白的,何必……”
空明冷笑道:“你别忘了,你如今还身在弗如庵里,若是你还俗之前跟大公子勾勾搭搭的事捅出来,坏了大公子名声,料想,大公子再不会理会你了。”
“……既然先前庵主都说,程九一就是真凶,又有凌三老爷佐证,那就再不会错了。”茅庐稍稍犹豫,心里便有了决断,低着头对空明一笑,急赶着回了禅院西厢里,觑见穆老姨娘去凌古氏那站规矩、凌雅文去凌古氏那吃饭了,便自己个去了第三间院子里,对着堂屋里说一声“七小姐有话跟大公子说”,引着秦征从房里走出来,便柔声问:“一更时,公子可能去一趟送子观音殿?我有话跟公子说。”
秦征蹙着眉头,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有什么话,这边说就是。”
“……公子?”茅庐心一凉,敏锐地察觉到秦征待她不似先前那般热情,左思右想,便将秦征薄情寡性的原因想到了昨儿个莫三拿到众人面前的那幅画像上去,试探着问:“公子可是,因那画,惦记上了……”素手一动,便在秦征面前比了个八。
秦征忙向东西两屋看了一回,厉声训斥道:“胡言乱语什么?”
“说来,我也有点八小姐的事,要说给公子听,不知公子,乐不乐意听。”茅庐掩着嘴嫣然一笑。
秦征心一动,含笑看着足下的苔藓,须臾正色地说道:“一更时,送子观音殿里见。”
“嗯。”茅庐不甘心,却依旧满面春风地点了头,急匆匆地转出来,回了凌家住着的西厢里,瞅见凌雅文回来,便笑嘻嘻地拉着她的臂膀说:“七小姐,大公子约了咱们一更时,送子观音殿里见。”
凌雅文听了,登时脸色煞白,缓缓地点了头,勉强笑着说:“你还没吃饭,快些去吃饭吧。”瞅着茅庐出去时的轻快步伐,一面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一面又觉这是个好时机,站在轩窗后将对面窗子后做针线的凌雅峥瞅了一眼,琢磨着他不仁我不义,就拿出一两碎银子递给静心,“背着人,找个小尼姑去给秦大小姐传话,就说凌家八小姐请她一更时去送子观音殿里看好戏。”瞧着被秦舒逮住了,秦征还敢不敢跟茅庐勾勾搭搭;若是秦征猜疑到凌雅峥头上,那就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