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仍然只是个小孩,生活在孤儿院里,唯一的拥有的玩具就是图书馆里那些破破烂烂的书。院里的阿姨说今天有一对爷爷奶奶要来收养小孩,让我们要乖一点。
我躲了起来。
我不想做许朗了。
我想继续做孤儿院里那个没有姓氏的小孩,不用喜欢上自己负担不起的昂贵的人,做一个平凡人,庸碌而不起眼,也就显得没那么可怜。
我希望这十几年的时光都被抹杀,像海浪抹平沙滩,狂风卷走落叶,太阳出来,一切都是最初的样子。
可惜我醒来的第一眼,看见的仍然是郑敖。
我觉得很疲倦。
我似乎躺在一张非常柔软的床上,房间里很暖,我的手在郑敖手里,他正靠在床头睡觉,头发乱糟糟地覆盖在额头上,他的脸挨着我的手。
我一动他就醒了,大概是困得很,他是惊醒过来的,看见我还怔了怔。
他的眼睛里似乎多了点东西,我还来不及看清楚那是什么,他就按下了叫医生的按钮。
直到医生给我检查完身体,他都没有说话。
医生也没有要告知我的意思,低声和他在旁边说了什么,我看着手指上夹着的不知道是测什么的夹子,觉得有点口渴。
“睿睿呢?”他坐下来的时候,我这样问他。
郑敖没说话,只是手搁在床头的柜子上,拨弄着一只保温杯,这房间色调偏浅,我猜不出是不是在郑家。
“我睡了多久了?”我问他。
他的手停下了。
“小朗,你还想装成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吗?”
我把眼睛别开了。
“我并不想在这时候和你吵架。”他站了起来:“护士会一直照顾你,管家也会留在这里。”
“可以让我见见睿睿吗?”我对他的态度并不意外。
他转过身来。
看得出是很久没有休息过的样子,整个人都透着疲倦,但让我心惊的,是他的眼神。其中似乎有点责备,又似乎只有无边无际的灰心。
“到这时候,你想见的只有睿睿吗?”
“不然还应该有谁?”我反问他。
他冷笑了一声。
柜子上放着一叠纸,看封面似乎有点熟悉,他一抬手拿了起来。
“你不觉得你有什么没有告诉我的吗?小朗,”他手一挥,那些纸一张一张地扔了下来,心脏彩超,验血单,主治医生意见……
“你总觉得自己情深似海,是我在外面花天酒地,是我失去了你的信任,是我要博取你的原谅。”他把我扔在医院垃圾桶的病历往地上狠狠一摔,眼神锋利地问我:“那你他妈的又曾为我们之间的感情做过一分一毫的努力没有?”
我不为所动。
“你的意思是要我跪着求你?”我反问他:“在你和别人玩一夜情的时候,我应该在门外给你深情表白吗?”
“表白的人是我!”他的眼角都红了:“从来都是我!永远都是我!道歉的是我,说爱的是我,我连挽留你都是犯错!我就差跪下来求你,但你他妈的连一句爱我都没说过!”
我从未见过能够这样颠倒黑白的人。
“现在是要质疑我喜欢你的事了,是吗?”我冷笑:“当初是谁说不是我喜欢你你就要和我在一起的……”
郑敖也笑了起来。
明明在笑,脸上的表情却是伤心的,他几乎是笑得心灰意冷。
“你看,小朗,”他说:“你说原谅,但你何曾原谅过我一次?你只是不说,不提,全部埋在心里,在我努力解决问题的时候,在我想要弥补过错,想要为我们两个找一条出路的时候。你就在心里冷笑着,看着我,自诩为清醒,自认为这就是高贵的感情观。在你眼里,我怎么做都是错,怎么做都是假,你甚至连心脏病都瞒着我,你是不是觉得就算有一天我醒过来,发现躺在身边的已经是你的尸体了,都没关系……”
他说:“小朗,我们两个,到底是谁比较残忍?”
他没有给我回答的机会,而是跨过我的病历,大步走了出去,他狠狠摔上了门,我听见外面传来谈话的声音,但他没有回头。
我觉得疲倦,但心里又隐隐地有点不安。
我并不觉得我错了。
他生气,只是因为事情已经脱出了他的控制而已。
-
我竟然很快就可以自如行走了。
照顾我的医生姓闵,还有一堆的护士,大概是郑敖安排的,叶素素第二天就来接我,同来的还有王娴。
“当时是娴娴发现你的。”叶素素紧张地跟我形容:“要不是她,你就完蛋了。现在情况稳定下来了,我们先接你回去……”
“回哪里去?”
“当然是回郑家啊,”叶素素一脸不解:“怎么,你不想回去?郑敖给你准备了全套的医疗人员啊,估计是参照着李貅家的,哈哈哈……”
我皱了皱眉头。
“怎么?你不想回去?这可不行……”叶素素搀着我的手:“你可是高危人员,现在必须好好保护着。而且你再不回去,你儿子估计要把郑家烧了,那小孩太恐怖了,就十分钟没看好,已经跑到北海去了。”
我看了一眼王娴,她低眉垂目的,仿佛之间的那段对话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回去的车上她看起医书来。
-
郑家仍然是老样子,只是气氛紧张得很,睿睿不知道哪里来的消息,穿着睡衣和拖鞋站在门口等,看见我就扑了上来:“爸爸爸爸!郑敖是不是把你关起来了……”
小孩子长得快,渐渐已经沉得让我抱着有点费力了,他还手脚并用地跟我形容郑敖有多过分,花了多少人看守他。
我摸了摸他的头:“郑敖关了你多久啊?”
“三天!”睿睿气愤地跟我说:“爸爸不见了,我去问郑敖,他就把我关起来了!”
那就是已经过了三天了。
我抱着睿睿进去,管家已经摸了过来,后面还带着一堆的佣人,我抱着睿睿坐在沙发上,跟他说着话,管家凑在旁边小声叫我:“许先生……”
我替睿睿把衣领理顺,看了他一眼:“什么事?”
“前天宁家听说许先生生了病,派个人过来问了。”管家小心翼翼地:“宁家明天办婚礼,要不要送礼物过去?”
“这种事为什么问我,”我头也不回地逗睿睿玩:“郑敖呢?”
“先生不见了。”管家说。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我看他:“你们找他就是,郑偃总找得到吧?”
管家一副为难的样子,倒是叶素素也过来凑热闹:“对了,说到这个,先把这份文件签了,我晚上还要参加晚宴,顺便带过去……”
她抓着我的手就往里面塞笔,我把手抽了回来:“签什么?”
“呐,一式两份,合作意见书。”她掀开上面全是俄文的几页:“签这里就好,那边都签好了……”
“你们的东西为什么要我来签。”我躲开她的手:“你去找郑敖啊。”
“他说让我找你签的,”叶素素笑嘻嘻的,还摸了摸睿睿的头:“皇帝失踪了,换皇后垂帘听政也是一样的,是吧?小太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沉下脸来:“郑敖又在玩什么把戏?”
“我还想问你呢。”叶素素比我还理直气壮:“昨天他忽然跑了,我打他电话,他说让我找你。然后就打不通了,我有什么办法?”
“那你找我也没用。”我态度也坚决得很:“我不懂,也不会做,我担不起这个责任,也不会签。你们找不到郑敖就算了,别想把我牵扯进来。”
叶素素搓着手掌,狞笑了起来:“这可由不得你了……”
可惜她出师未捷身先死,被睿睿跳起来一拳打在额头上:“不准欺负我爸爸!”
一时之间,房间里乱成一团,叶素素追着睿睿到处跑,嚷着要教训教训他,管家跟在后面叫:“小少爷不要乱跑,小心摔,叶小姐,叶小姐……”佣人也跟着到处抓睿睿,怕他撞到什么东西或者摔倒了。我被这场面吵得心绪翻腾,转头一看,王娴已经慢慢坐了过来。
“你感觉晕吗?”她平静地问。
“还好。”我看了一眼她:“我要是晕呢?”
“我会心脏急救。”她拍了拍自己的包:“我还有硝化甘油和各种急救药……”
我确实有点想晕过去。
-
十五分钟后,场面终于安静下来。
叶素素坐在对面沙发上,王娴在给她用冰袋敷额头上的肿包,她凶巴巴地瞪着睿睿,时不时还因为睿睿做的鬼脸而想要站起来揍睿睿,都被王娴按了下去。睿睿坐在我怀里,跑出了一身汗,仍然对叶素素充满敌意,他这些天开始练起功夫来,打人非常痛,叶素素额头都青了。
我敲了敲睿睿的手:“爸爸怎么教你的去,不要随便打人!”
“是她先要欺负爸爸的!”睿睿理直气壮得很:“她想骗着爸爸签合同,那合同我都看不懂,爸爸怎么看得懂!”
我对他的逻辑无言以对,倒是叶素素笑了起来:“你看看,许朗,你儿子把你的智商看得多低。”
“坏人!”睿睿指着她:“挑拨离间,爸爸不要相信她!”
我对这一大一小的针锋相对觉得头痛,问站在一边的管家:“郑敖找到没有。”
“先生如果想走的话,我们是找不到的。”管家不知道是意有所指,还是我自己多心想到了郑敖当初去南方找我的事。而且他还没忘记重要的事:“许先生,宁家的婚礼?”
“你觉得该怎样就怎样吧。”我知道他在这里只会帮倒忙:“你别呆在这里了,去找郑敖,找不到就找郑偃。”
“那晚饭?”管家仍然舍不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