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过得很热闹。
我们事务所二十七就放了假,我回家陪我爸搞卫生,我爸从小跟着爷爷奶奶身边长大,所以很尊重这些习俗,打蛛网,送灶王爷,写春联,都是亲手做的,李家两父子怕他累着,像两个门神一样跟在他旁边帮忙,偏偏我爸记忆力很好,套路很多,层出不穷,眼看着李祝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连忙跟我爸说,这些事我都记得,交给我来做,要他去休息一会儿。
我爸比较听我的,于是决定休息一会儿,派李貅过来听我指挥,李貅也不知道乐不乐意,一言不发,板着一张脸跟着我做事。
自从我把羊驼还给他之后他就不跟我说话了。
尤其是我爸听说之后还批评了他一顿,大意是他送礼物没有考虑对方,羊驼是要持续地照顾的,这件事是他不对。
李家人都是这样,看起来嚣张得不行,其实也很容易吃哑巴亏,因为他们根本不肯解释,觉得解释就是推卸责任。所以经常被误会,而且我最佩服他们的一点就是,就算被误会了,他们还是死都不肯解释,跟修了几百年闭口禅的得道高僧一样,好像一开口就会天降灾劫生灵涂炭一样。
我私底下跟他道了歉,他也没理我,大概是真的生气了。
我跟羊驼告了个别,羊驼忙着吃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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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夜东西很丰盛,四个人围作一桌,还没有外面佣人那桌热闹。不过我爸这种人大概天生就有温暖发光的能力,给我们一人打了一个红包,连李祝融都打了个,又做了两道菜,说了很多祝愿的吉利话,像祝福小孩子一样的,不过那两父子都很吃这套,虽然还是脸板板的,不过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吃完年夜饭放烟花,我本来不太想去,但我爸站在回廊上很期待地看,我就去了,李貅分了我一把,自己又放了很多。我问他:“你喜欢玩这个?”
“我爸以为我喜欢放这个,放给他看的。”他说的是正在后面看我们的我爸,李貅把一大把烟花塞进我手里:“他在看你!快放。”
我只好也开始放,放得满手的硝石味道,不过我爸很开心,他以为我也很喜欢烟花,觉得我放烟花放得很开心。
我回头看,满天烟花里,他站在走廊下,比李祝融矮半个头。他这些年越发瘦了,只是仍然是笑眯眯的,眼睛里像有星光一样。
时间在一刻不停地往前走,一年又一年。
他们说陆非夏的身体不行了。
我很怕我爸爸变老,怕他生病,怕他死。
我很想时光凝滞住,就停在这一刻,没有一岁一岁年龄的增长,没有生老病死,我爸会一直站在我身后,把我当成他羽翼下的一个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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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仍然是李家父子守岁。
我爸怕我撑不住,让我困了就去睡觉,我在客厅烤着壁炉的明火,整个身前都是热烘烘的。
外面仍然不断传来烟花的炸裂声,不知道哪家的小孩在打闹,还有大人在阻止,管家和厨师在廊下聊明年的年景,厨房里在剁明天早上的肉馅,厨师和管家跟李貅打招呼,他这个时候去外面,应该是去给陆嘉明打电话……
爱真是奇怪的东西,连李貅这种凶巴巴的人都会无师自通地想念一个人。
我想郑敖现在在干什么。
郑家没有更年长的男人了,他是郑家唯一的支柱。
关映恨他,不肯见他,但他没有别的亲人了。
这个年他是一个人在过吗?
他说他有时候会觉得冷,觉得一句话都不想说,他说那时候他只有过来找我,因为我这里很温暖。
但是他现在不能来找我了。
我想起那个有着他血缘的孩子,那个叫郝诗的女孩生的孩子。我记得有一次,郝诗的朋友,那个叫倪云岚的女孩子打过电话来找我,说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我当时状态很差,态度很粗暴地回答了她,但是我是有她的电话的。
我想她说的事和那个孩子有关。
也许过完年我该去找一下她。
如果真的是郝诗对孩子不好,或者不想负担这个孩子的话,我想郑家应该找回那个孩子。
每个人都该拥有一个温暖一点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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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拜年,各家都回了老宅。
初二来了很多人。
夏知非辈分大,先去的是他家,但他家今年有病人,所以没有招待多久,转了一下就回来了。
然后他们来了李家。
夏宸仍然是我印象中谦谦君子的样子,夏家的长相是最正的,李家太冷了,而且一直是混血,郑家就有点偏中性了。不过都穿了正装,也就不显得差别很大了。
郑敖很规矩地跟李祝融拜年,拿了红包,李貅和他两个人向来是在不对盘中体现兄弟情谊的,所以招呼都没打一个,我爸谨记过年不能教训小孩的习俗,瞥了李貅一眼,李貅哼了两声,算是打过了招呼。
郑敖走到了我面前。
我看见他整齐的立领,他的下巴尖削,唇角习惯性地带着一点勾。
“许朗,新年好,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他看着我的眼睛说。
“新年好,万事如意,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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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旧例,拜年的时候主人家要招待茶水。而且这几家关系好的在春节里常聚在一起。
因为陆嘉明在,李貅懒得理郑敖,带着陆嘉明不知道看什么去了。其余的长辈都很照顾郑敖,坐在正厅里跟他说话。
我爸忽然走过来,递了个红包给我。
“等会你把这个给郑敖。”他低声跟我说。
“这是什么?”我有点想拆开看。
“别拆,是钱。”我爸小声说:“还有两句人生格言。”
“锦囊妙计吗?”我问他。
我爸扫了一眼周围。
“关家过完年就要出事了,郑敖的舅爷爷可能要坐牢。郑敖心里一定不好受。”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抓错了点:“这是小幺告诉我的。”
陆嘉明的爸爸陆之栩老师,当初和我爸爸是同事,关系很好,经常来找我爸爸玩,李祝融很不喜欢他。不过夏宸对他很好,很惯着他。所以李祝融也没什么办法。
我爸并不是不懂人性的弯弯绕,而是他这个人对人性总有一种近乎天真的乐观,所以他永远不能理解——郑敖以后的日子难过,不是因为他会同情关家。而是因为关家倒了之后关映肯定会恨他。而且郑家本来就少了一个郑野狐,得力的一个姻亲又倒了,肯定会有人趁机下黑手的。
我看了一眼正厅里的郑敖。
他坐在原本属于郑野狐的位置,正在和夏宸聊着什么,神色很是平静,不知道他是不是发现我在看他,往这边侧了侧脸,我连忙别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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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客人在,照例是要留饭的。
以前晚上还要开牌场,这两年陆非夏身体不好,少了个主要的推动者,陆老师一个人搞不出大波澜来,最多打一两个小时,而且陆非夏不在,他只能赢我爸了,还不一定赢得到,所以输得很惨。输了两年,他积极性就不高了。
晚上这顿饭很热闹。
我爸和李祝融坐在上方,我坐在我爸下手,旁边挨着陆老师,李貅坐在李祝融左边,挨着陆嘉明,菜都快上齐了,夏宸和郑敖先后从书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