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吴怡看见冯氏,冯氏脸色却好得很,肖氏也是面色如常,两个媳妇都怀孕,肖氏心情自始至终都高得不行,问了冯氏的情形又问了吴怡的,听两人都说怀相很好,更是喜得合不拢嘴,两人离了肖氏的院子,冯氏难掩喜色的把事情跟吴怡说了。
“我从来就没觉得这么痛快过,真的是一夜不睡也高兴。”冯氏说道,“那兰心自从若珍来了之后就不似从前得宠,就使尽了手段去争宠,若珍看着憨厚,可也不是个好惹的,我也不管她们,就是一心养我的胎,昨晚上大爷在书房教若珍读书,那兰心拿了本书也跟着往跟前凑,那若珍真的是个厉害的,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兰心也装着软和样,两人好的跟亲姐俩似的,兰心端了杯茶给大爷,若珍伸手就去接,兰心一不小心把滚汤的茶撒到了若珍的手上,那若珍是真本事,我亲眼看见那水泡有黄豆那么大,她是一点都没躲,就拿自己的肉去接那热茶。”
兰心自以为聪明,若珍却是在宫里混出来的,心计手段也不少,两人斗成这样并不让人意外,“那是谁喊的大夫?”
“大爷呗,见宝贝若珍烫伤了,自然就喊大夫了,兰心又在那里装哭,大爷看着烦,当场就给了兰心一个窝心脚,兰心吃了大亏,要死要活的,还是我出来打了圆场,哄着兰心回自己屋,又拿了烫伤药给若珍,借口着觉得肚子疼让开了二门请了大夫进来,现在大爷赞我贤惠呢。”冯氏嘴角挂着一丝冷笑,“让她们继续斗吧,她们越斗,我越贤惠。”
吴怡听着冯氏讲昨晚的事,不由得暗暗的心惊,兰心也是很受过几年宠的,有了新人竟然是弃之如敝履,真的是喜欢的时候千般好,不喜欢的时候怎么样都是错,再联想起沈思齐,吴怡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刘氏说要让她们姐妹嫁个好人——
好人也许会优柔寡断跟之前的丫头断不干净,可是好人至少不会喜新厌旧,好的时候宠上天,不想要的时候踩下地都嫌你咯了他的脚,也许沈见贤在封建的思想里是对的,他始终敬着妻子,给妻子起码的体面,虽然人人知道冯氏不得宠,可是妻就是妻,而那些丫头们,就远没那么幸运了。
出了这事,有吴怡这样想法的也只是吴怡罢了,在沈府的人看来,大爷怎么对丫头都是正确的,丫头是消费品,用完了自然有新的补上。
而吴怡能说什么,她本来就盼着兰心倒霉,如今心里虽有感慨,也就是闲时看戏罢了,她要顾好自己,顾好自己的相公,顾好自己的院子,烦心自己的娘家,表面再闲适,也难以找回出嫁前的轻松了。
她不知道的是,这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这一年的新年,是吴怡嫁到沈侯府的第一个新年,肖氏带着两个儿媳亲自下厨做了祭祖用的菜,男人们亲自把菜供奉到祠堂祖先灵前,这个过程是不准女子参与的。
夜半子时,堂屋的时钟敲了十二响,沈老太爷亲自开了祠堂众人磕了头,沈老太爷大声地向先祖说着这一年沈侯府的成就,文章写得极华丽工整,内容也就是两个儿子都事业有成,二儿子沈思齐娶了妻,两个儿媳都有了孕,沈家人丁兴旺,大齐朝天下太平罢了。
祭祖之后是团年饭,长子嫡孙沈见贤和长媳冯氏,分立在沈老太爷、沈侯爷、肖氏身后,亲自替长辈们布菜,沈思齐和吴怡还有二房的儿子们,都只是站在一旁传菜的,所有的菜品都是下仆递到门口,按照长幼由这些沈家的年轻一辈传递,一共二十八道的菜品,最小的盘子也有脸盆大,端得吴怡手腕子直发酸,却不敢露出丝毫的疲色,这一段仪式过后,沈老太爷说了一句:“都坐下吃吧,过年要团团圆圆的才好。”
沈家的子女们这才入了席,冯氏和吴怡却没有动,依旧是站着,肖氏看了一眼她俩个的大肚子,“今年不比往年,你们两个也都坐吧。”
冯氏和吴怡这才算是有了坐位。
吴怡坐下来,才知道自己有多累,腰酸得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了,不用低头看也知道脚肯定是肿了,八个月的大肚子孕妇依旧要立着这些规矩,没办法,所谓的大家,大家的规矩一定要守。
吴怡随手指了几样菜,红裳一一替她夹了,吴怡小口地吃了几口,团年饭的菜品名字都好听,说起来就是大鱼大肉海鲜野味,报上菜名挺唬人,吃起来却没有平时各屋院子里小厨房做的顺口,也就是吃一个喜兴团圆劲儿,吴怡本来就已经偷偷垫了不少的点心,因而吃起来并不香。
她一抬头,对上沈思齐有些忧心的目光,微微的笑了笑,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还不错。
说起来冯氏二十三岁,正是女子生育的好时段,在古人眼里却是开怀晚的,吴怡穿过来的身子过了年才十六,未成年的少女怀孕,要辛苦的多,就算是有无数的补品无限量的供着,吴怡此时却不敢多吃,怕孩子太大不好生,十六岁的女孩,骨盆尚未发育完全,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古代,真的难产死了,可真的没处说理去。
肖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自然看见了他们小夫妻的小动作,又看了眼吴怡突出的大肚子,不由得笑了,“等会儿吃了饭不用跟着守夜,你们两个都是双身子,都回去早点睡,都是一家人,不用讲究这些。”
二婶孔氏也笑了,她来年也要娶媳妇做婆婆了,“可不是,都是一家人,那些规矩讲究都是给外人看的,你们两个遇上大嫂这样的婆婆,真的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冯氏和吴怡赶紧站起来了,挺着肚子也保持着标准姿势福了一福身,“谢太太。”
“快都坐下吧,都是守礼的孩子,真不愧是大家出来的。”肖氏说道。
孔氏听着却有些不是滋味,她的长子订亲的妻子虽说是翰林清贵之女,却是在那翰林三十二岁中了进士,才从乡下进京的,说是新贵,外祖家却是屠户出身,想也知道规矩教养不会太好,心里面暗暗埋怨自家二老爷在儿子的婚事上行事轻率。
吴怡回到自己的院子以后,头沾了枕头就睡着了,天未亮就因为有了尿意醒了,守夜的夏荷传了官房进来,吴怡出了恭之后,洗了洗手,已经没有什么睡意了,夏荷低声跟吴怡说道:“二爷在外间屋发呆呢,又不让叫二奶奶。”
这几天沈思齐的情绪就不好,吴怡几次探问得到的都是明显粉饰太平的答案,这次吴怡打定了主意一定要问出来。
她披了件披风到外间屋,见沈思齐正拿着本书守着火盆发着呆,“二爷可是从正院来?”
“啊?呃?”沈思齐抬起头,看见大着肚子的吴怡,穿了件蜜合色的松江布棉袍,外面披了件大红出毛的鹤氅,“你怎么出来了?这屋里没有地龙只有火盆,冷得很。”
“二爷知道冷,怎么在这里发呆呢?”
“有几道题想不明白。”沈思齐笑道。
“跟大哥吵架了?”吴怡早就看出来,沈见贤和沈思齐兄弟两个有事,互相之间连话都比平时少。
“若是吵架就好了。”沈思齐叹道,“这世上的事啊,怎么都不按照公理道义行事呢。”
原来是理想主义者外加精神洁癖的沈思齐,遇上了现实这把无情刀,“我母亲有句话,水至清则无鱼。”
“这事我也晓得。”沈思齐说道,无论是沈家还是吴家,单指望朝庭的奉禄都不可能过上现在的日子,尤其是吴怡,穿的用的,就没有凡品,吴家不是勋贵乃是几代的文官之家,要说家业是用奉禄攒出来的,说给谁说谁都不信,“但是在有些事情上,总要守着原则吧。”
“到底是什么事?”沈见贤负责的是军需,这个差事确实有猫腻,而且是公认的潜规则,各个掌权的官员,提成回扣加起来能比东西本身还要贵两倍,沈思齐也不是不知道,能让他这么长吁短叹的,想必不是一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