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才刚刚走,立刻下令全城戒严,这一次如果拿不到人,全部给我提头来见!”
李牧立正敬礼立刻转身走了,霍展鲲也转身,皮鞋踩在地板上是闷声的响,她张了张口,又闭上,张了张口,再闭上,反复几次已是口干舌燥,最后终于挤出一点声音:
“展鲲……”
他的皮鞋顿住,却没有转过身来,只有冷彻心扉的低笑:
“钟雪落,你终于肯这样叫我了,只不过,你接下来想说什么?”
她不语,他嗤笑:
“让我放过他?让我手下留情?还是让你们一家人团聚?”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字字句句压迫逼人:
“他既然来了我边界四省,恐怕回去也不是那么容易。日本人各方滋事,现在正是风声鹤唳之际,易军主帅却在这时擅离职守临阵脱逃,如果恰好日本对华出兵怎么办?如果恰好又攻破易军边防怎么办?霍展谦在对日会议上的表现本来就有了亲日嫌疑,如此一来大概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吧!”
她手心按在窗栏上,只觉得一阵一阵的冷意透进身体中来--果然、果然,霍展鲲会和日本人联手对付霍展谦,他先将所有的嫌疑都引到霍展谦身上去,再暗度陈仓将边界四省变成为日本人和易军开战的跳板。霍展谦困在这边,易军群龙无首,而霍展鲲曾经统帅北方多年自然知道大致的边防布局,如果他全力协助日本人,自己不用费一兵一卒便可将失地收入囊中,那时候霍展谦兵败,失民心失天下,而霍展鲲,确实可以大权重握得偿心愿,只是,只是也会背上千夫所指的骂名吧?
那样的话她说过一次,教他嘲笑过一次,可是这一刻却仍旧忍不住开了口:
“你这样做,只是两败俱伤……”
“两败俱伤?”他终于再转过身来,嘴角挂着一丝嘲弄的笑,眼中却似有所期待,“你是在担心我,还是在担心霍展谦?”
她被他问得微微一怔,她在担心这两个人吗,怎么会?怎么会?她只担心她的丫丫,只担心她的丫丫而已!她猛地醒悟过来,定是刚刚突然看到霍展谦给惊吓到了,她现在应该只想着快快将丫丫的病稳住,快快将她和习妈送出这个是非之地,这两个人从来勾心斗角,就算他们再斗得天翻地覆也和她毫无关系了!
她没有答他的话,只垂下头走到丫丫床边去探她额头的温度,她只看着她那憨憨睡过去的女儿,再也不看其他人半分,病房中沉默良久,她突然听到难掩恨意的重重一哼:
“我真是病入膏肓了,居然以为……居然会以为……”
那一句话没有说完,重重的脚步声响起,那个人终于跨了出去。
她竟然没有松一口气,望着女儿神似某个人的面孔,只觉心头震荡,飘渺恍然。
当天全城果然戒严了,到处看得到几人一组的戍卫兵背着枪四处盘查,旁人不知道原因,到处人心惶惶,第二日下午又传来爆炸新闻,蠢蠢欲动蛰伏多日的日军终于在北方某省和易军的一个师交手,几家报纸都立刻出了号外,大街小巷都听得到民众的议论,各方的反日情绪空前高涨,不久又有小道消息流传出来,易军和日本人交手,统帅霍展谦却并没有坐镇指挥,加之日本人发难之处正是易军边防最弱的一处软肋,再结合曾经某些报纸上刊出过霍展谦亲日的揣测,一时间举了上下莫不谣言纷纷。
丫丫的病情已经控制下来,黛绮丝看到时局这样乱便将她接了回去,所幸还没有误那出洋的船票,看着日期也就在这一两天了,她积极为那婆孙仔细打点着,却无论做何事都总有些心绪不宁,哪里都听得到打仗的消息,哪里都听得到对霍展谦的质疑和怒骂,也听得到戒严之后又抓了某某人,说是什么混进来的奸细……任何的事情听在她耳朵里,都会教她怔怔出神指尖发凉,心中一遍一遍会念那个地方,顺城旅店、顺城旅店、顺城旅店。
看得出来习妈同样心不在焉,黛绮丝终于忍不住悄悄和她商量,看能不能递个信到顺城旅店去,说明她绝不会再跟霍展谦走,让他不要再等快快离开吧。习妈自告奋勇,便由黛绮丝想办法将周围几个眼线引开了,她拿出全副的机敏来走这一趟。她出去那几个钟头黛绮丝一直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等到她回来却是满面愁容,殷殷等候的女子立刻知道是没有效果了。
黛绮丝决定亲自走一趟,她只作往常一般去梦都唱歌,在候场的时间悄不做声由隐蔽侧门离开,中途换了几次黄包车,绕了几条大马路,终于有惊无险到了顺城旅店。
如此危险境地紧张时刻他自然也极为小心,不会堂而皇之住在旅店里,等着她的是一个普通至极的旅店伙计,由他通知了人来接,来的人不是刘世兆,却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混入人海中毫不起眼的长相和打扮,他带着她由后门离开,黛绮丝总觉得此人面善,却又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走得不久便转入附近一片老旧的民居,黑暗中光线不好,那人叮咛道:
“少夫人,仔细脚下。”
那一句少夫人听在耳中,陡然让她一惊,蓦地想了起来——六年前离开霍家那一天,她和习妈在风雪之中拦下一辆黄包车,却不想中了别人的圈套要将她们带出城去,这人不正是那时候假扮拉车师傅的男人吗,她还隐约记得他说的那句话——少夫人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只是受人之命一定要安全带你出城。等你出了城,过几天那个人会亲口跟你解释清楚的!
那时她只当是钟世昌要抓她回去强迫她嫁给那司徒先生,难道那些竟然是霍展谦的人,他说的“那个人”竟然是霍展谦吗?霍展谦说过他当时派了人去接她,她只将他的话当做耳旁风,再也没有放在心上,难道他说的都是真的,竟然都是真的——他没有想过抛弃她,他后悔多年,寻她多年,真是这样吗?
不知是不是暗光中的路确实难走,她脚下已经微微踉跄,鼻端窜上了一股酸意,她咬了咬牙忍下去,好不容易走到了地方,进门便看到立在四合院中的他,白衣长衫气度出尘,与四周的破旧格格不入,他似乎在夜色之中等了很久,终于见到了她,于是舒展了眉目浅浅一笑,唤一声,“雪落,你来了。”便似当年那边温润柔和,蕴含了无限风华。
而她愣愣望着他,居然站在了门口,再不敢往他面前走一步。
他也不以为意,走到她面前牵住她的手,轻声问她:
“丫丫今天怎么样,好一点没有?”
她木然点一点头,不由自主跟着他往里面走,他的房间布置也很是陈旧,却极整洁,让人立刻就生出好感来,她向来善于活络气氛的,此刻却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一时间忘记了要说什么。
还是他先开口:
“雪落,我不会先离开的,你跟我一起走吧。”
她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劝他快走的,立刻挤出两声笑来,说道:
“我也不会离开梦都皇城,你自己回去吧。你应该知道消息了,日本人和你的易军已经打了起来,现在到处的人都在说你,你再不回去,只怕你督军的位置都要坐不稳了。”
“我走之前已经部署过了,有几个得力老将坐镇